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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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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菜市上被剝皮斬頭的田雞,那腿子還時不時地能抽搐一下子——剛死不久的屍體,生物電沒完全消失,老司們拿朱砂點在屍體的腦門、背膛、胸膛、手心腳心,還要塞住耳、鼻、口,再輔以特殊的符咒,這種做法,半為防腐,半為延長這種生物電的殘留時間,這樣,趕屍的時候,稍稍加以指引牽動,喜神就可以跟著走了。 既然她懂,那話就容易說了,婁洪舒了口氣:「走腳是被歸入治病救人的祝尤科的,以前咱們稱自己,都叫祝尤科的大夫,祝尤科最玄乎的說法是能起死回生,領喜神,就是最低級別的『回生』,你想,本來喜神是不能動的,咱們能領它走路,還走那麼大老遠的路,少則堅持三五天,多則支撐半個月,這可不是『起死回生』嘛。」 孟千姿不動聲色:「那高級別的呢?」 婁洪定了定神:「再高級別的,那就玄乎了,我沒見過,連我爺他們,都只是聽聽——據說是能支撐更久,除了走路,還能做更多別的事……」 他遲疑了一下,不想做太多渲染,話鋒一轉:「所以是嚴令禁止的,教徒弟的時候,也只是提到即止——誰知道賀姓的那一系,有一代出了個厲害人物,師父都不會,他自己靠琢磨研習觸類旁通,居然成功了。其實我們走腳的,素來敬死,不會去動喜神的,死了就是死了,這一程了結了,諸事都該休。大多是那些家屬不甘心,上天入地的,只要有法子想,管它行不行得通,都想試試,讓親人活轉過來。後來,聽說姓賀的經不住一家大戶軟磨硬施,行了陰陽配。」 孟千姿奇道:「陰陽配又是什麼?」 婁洪也說不清楚:「就是最高級別的那種,不止能讓人做事,還能讓人有基礎的神智意識,雖然跟正常人不能比——但這種法子很毒,施行起來,要害不少人命……」 孟勁松心念微動:「類似拿活人的命去充給死人?」 大概是吧,這都是好幾代之前的事了,連太師父都不明就裡,每次說起來,又諱莫如深,所以婁洪也只是聽了個邊角:「總之是,這還了得?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死了就是死了,硬要活轉,就是逆天行事,必犯眾怒。走腳的,最忌諱心不正、行不端,所以當時賀姓一系,全部都被逐出了湘西。」 孟千姿輕蔑一笑:「我就不懂了,逐出湘西算什麼懲罰?這世上除了湘西,還有廣西、江西、山西……」 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像是一時間想不起還有哪個西,辛辭自作聰明提醒她:「還有陝西。」 孟千姿沒搭理他:「不是給姓賀的更廣的天地犯事兒嗎?」 婁洪尷尬:「這都是……好幾百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人不離故土,逐出去算很重的懲罰了。」 很好,婁姓不可能,黃姓又叫鬼子掃射死了,那金鈴的事,多半跟賀姓脫不了干係,孟勁松追問:「他們去哪了?貴州?還是湖北?」 貴州湖北都跟湘西挨著,想來是離鄉之後的第一落腳地。 婁洪笑了笑:「貴州、湖北乃至四川,都是從前的走腳範圍,姓賀的自己沒臉,哪敢住這麼近啊?聽說是去了青海西陲,不過孟助理,我知道你想什麼,肯定不是他們。」 他說得很篤定:「我爺說,也派人打聽過他們的消息,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確實是太貪,還在做那些沒臉的事,但是老話說得好,惡人自有惡人磨,虧心事做多了,遲早有報應。事發那會兒,還沒解放呢,賀家的獨莊子被轄青海的馬氏軍閥給滅了,一把火燒得精光。」 辛辭忍不住了:「這種滅門的事可難講,電視裡多了去了,總有一兩個漏網的。」 婁洪倒不否認:「也許吧,但賀姓被逐出湘西的時候,拿喜神發過重誓,世代不踏足湘西——孟小姐,你該知道,走腳的拿喜神發誓,那是絕對不敢違背的,所以你昨晚撞的風,怎麼也不可能是賀家興的。」 婁洪也算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然而本來就沒什麼頭緒,聽完他這一通絮叨,更沒頭緒了。 請走了婁洪,孟千姿居然笑了出來:「只有三家有可能,結果三家又都不可能,昨晚那個釣鬼畫的,怕不真是個鬼呢。」 孟勁松笑不出來,只覺得心浮氣躁,後背又濡濡一層汗:本來指望著婁洪這條線把金鈴給牽出來,現在又斷了。 想想還是不敢瞞:「千姿,還是跟幾位姑婆講一聲吧,她們見識廣,關係也多,也許能有辦法……」 孟千姿瞥了他一眼:「怕什麼,能拖一天是一天,保不准哪天轉機就來了。」 她還真是樂觀,孟勁鬆氣極反笑:「能拖嗎?這趟過來,姑婆反復叮囑你帶金鈴——你剖山要用到的!」 剖山? 又是個新詞兒,辛辭想發問,覺得眼前氣氛不合適,又忍了,自己在一邊點開山典。 「剖山」這詞條倒是有,但是點進去,直接跳出幾個字。 無許可權查看。 看來是自己不該知道、不該問也不該向外播揚的,辛辭很識趣,默默把手機塞回兜裡,只當沒這回事。 孟千姿泰然自若:「你就是沉不住氣,距離事發,24小時還沒到呢,有點耐心,人失蹤還得24小時才能報警呢。」 孟勁松讓她一句話說得沒了脾氣,正要說什麼,樓下突然一陣沸反盈天,夾雜著椅倒桌掀、杯盤翻砸的聲響,怒斥追罵聲裡,有人沒命地大叫:「救命啊!綁架啦!殺人啦!」 這又搞的什麼么蛾子? 孟千姿走到門邊去看。 果然是掀了桌了,盤子碟子酒菜撒了一地,那一桌的人紛紛站起避讓:中央有個四五十歲的卷頭髮眼鏡男正拼死掙扎踢踏,人不咋滴,居然動用了三個壯勞力去壓伏——沈萬古和沈邦分抬胳膊腿,柳冠國抱著那人腦袋兼捂嘴,試圖把那人往大廳外抬。 辛辭脖子伸得老長,他記起來了:這不就是剛剛捏了張紙搖頭晃腦念叨什麼「蒼頡造字一擔粟」的那個人嗎? 孟勁松一瞥之下,氣不打一處來:「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廢物!」 他硬著頭皮給孟千姿解釋:「這人拿了張請帖,過來冒名頂替,大概以為反正是請客吃飯,不會仔細查——他不知道我們給每個客人都建了檔,在接待處那就被咱們的人給識破了,怕打草驚蛇,沒聲張,先過來朝我報備了。」 孟千姿不置可否:「然後,你就安排這樣……抓人了?」 「這樣」兩個字,加重了語氣:很顯然,她不滿意這樣。 孟勁松尷尬:「不是,我讓他們找個藉口,把那人帶離大廳再查問,這肯定是沒操作好,讓那人又跑回來了。」 孟千姿嗯了一聲,頓了頓說:「這客請的。」 孟勁松聽懂了,這客請的,跟鬧劇似的,丟人丟大發了——他自覺安排失當,很沒面子:「我下去處理。」 才剛往外走了兩步,孟千姿叫住他:「冒名頂替,只為過來蹭頓飯,不大可能吧?」 孟勁松點頭:「所以我說要留住這人,問個清楚。」 孟千姿心念微動:「這兩天狀況不少,昨晚我才撞了風、丟了金鈴,今天就有人冒名頂替赴我的宴,這前後腳的,會不會就是昨晚……會不會有聯繫?」 她本來想說「會不會就是昨晚那個人」,再一想,昨晚那人明顯是青年男人,身手又好,跟眼前這個相差太多,於是改了口。 孟勁松心頭一凜,覺得這話非常在理,搞不好柳暗花明又一村,線索兜兜轉轉,要著落在這卷頭髮老鬼身上了。 他語氣都迫切了:「我去辦。」 孟千姿目送著他匆匆下樓,只覺萬事遂心,一切盡在掌握:「我就說嘛,做事要有耐心,幹什麼火燒火燎的。」 做山鬼的,車到山前,還怕沒路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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