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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李洛水嗯了一聲,步履輕快地回房去了。展昭伸手扶住邊牆,竟再也邁不動步子。

  他抬頭看那片微弱的燈火。門關著。

  如果推開,會怎麼樣?

  展昭深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往屋子走去。

  這段路,他忽而覺得很長,又忽而覺得很短,似乎盼著盼著,還未反應過來,就到了門口。幾次伸手去推門,幾次又把手縮回來,最後一次,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砰一下,就把門推開了。

  身後的寒氣順勢而入,桌上蠟燭的燭焰飄忽了幾下。展昭的心,像是突然從最高的山頂開始往下掉,掉到了湖面還不夠,又一個勁地往最深處沉。

  屋裡沒有人。

  展昭茫然地向屋裡走了幾步,看搖曳的燭焰,看疊得齊齊整整的床鋪,看暗褐色的內牆,看床頭搭著的自己的衣裳,耳膜處開始嗡嗡作響。

  他忽然就體會到那種盛得滿滿的希望瞬間化成泡沫的感覺。

  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酸澀之感湧上心頭,喉頭處驀地一腥,鮮血自唇邊溢出。

  端木翠的聲音就是這個時候自身後傳過來的。

  「哈,展昭。」她得意揚揚,「一連叫我撲空了四次,也讓你撲空一次。」

  展昭渾身一震,慢慢回過頭來。

  他已經看不清她的樣子了,只覺得視線一片模糊,聽著她得意的聲音:「展昭,我躲在門後面,你都沒察覺嗎?你們學武之人,不是講究眼觀六路耳聽……」

  她突然就停住了。

  透過模糊的視線,他看到她急急地過來:「展昭你怎麼了,怎麼會吐血?是不是跟人動手了?」

  展昭低下頭,還是看不清她的樣子,眼中一片溫熱模糊,聲音輕得像是要飄起來:「撲空了四次?」

  「是啊。」端木翠擔心地看著他,抬手拿衣角去幫他拭唇角的血跡,「你受傷了嗎?要不要緊?」

  展昭搖頭:「怎麼會撲空?」

  說話間,他慢慢地伸手擁住她。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端木翠愣怔了一下,唇角泛起微笑來。她掰手指數給他看:「去開封府找你,你不在,一次;到這裡來找你,你不在,兩次;去城門找你,你不在,三次;後來李小姐回來,你又沒回,四次。」

  她強調:「整整四次。」

  說著,她比畫著「四」的手勢,晃來晃去。

  展昭微笑,低下頭去吻她的鬢角:「所以,就躲到門後去嚇唬我?」

  「是啊。」她忽然想起什麼,伸手把垂下的幾縷發綰到耳後,讓他看額頭,「自己看。」

  「怎麼了?」

  「你剛剛推門進來,砰一聲,就撞到了。」

  「那你都不吭聲?」

  「忍著呀,若是忍不住,豈不是嚇不到你了?」她忍不住笑出聲來,帶著小小的得意。

  「疼不疼?」

  端木翠晃晃腦袋:「怕是要撞傻了。」

  展昭也笑:「那不要緊,本來就是個傻姑娘。」

  「我哪裡傻?」端木翠白他。

  「哪裡都傻。」展昭唇角的笑意愈來愈深,「不但傻,而且小氣得很,從來不肯吃半點虧,從來不饒人……」

  「那不要抱我了。」端木翠沒好氣,「去抱又聰明又大方的姑娘。」她伸手去掰他的手,展昭的雙臂箍得牢牢的,她怎麼掰都掰不動。

  展昭沒有看她,只是埋首在她發間,似是喃喃自語:「我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姑娘?」

  端木翠氣結:「難道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一下似是問到了重心,展昭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眉頭皺得緊緊:「好處?」

  思索了好一會兒,他給她肯定的答覆:「沒有。」端木翠差點兒氣暈過去。

  「怎麼會沒有?我不是經常行俠仗義嗎?」端木翠提醒他,「還有,我也收妖的,我心地也很好啊……我武功也好……以前打仗的時候,我腦子也好使啊……還有,我長得也好看啊……」

  展昭笑出聲來:「前頭都是假的,最想說的是自己長得好看吧?」

  「哪有……」端木翠裝得似模似樣,「前頭的才是重要的,至於長相嘛,我都不在意的……」

  等了半天,沒見展昭回答,端木翠好奇地抬起頭來。

  展昭的目光溫柔得很,只是靜靜看她。

  端木翠臉一紅,咬著嘴唇,腦袋一歪:「看呆了?有這麼好看?」

  「是端木回來了。」

  「嗯?」端木翠聽不懂,「什麼?」

  展昭沒有再答她了,他的雙目緩緩合起,身子軟軟沉了下去。端木翠慌張地摟住他,只聽見他夢囈般的低語:「是端木回來了。」

  大半夜的,李蕭寒一大家子都被折騰起來了,再接著,城中回春堂年近七十的老大夫杜汝言挎著藥箱,在家僕的攙扶下也顛吧顛吧到了。

  杜汝言伸出兩個手指頭,虛虛號著展昭的脈。端木翠雙手托腮半跪在床邊,一會兒看看杜汝言,一會兒看看展昭,緊張到不行。俄頃,杜汝言慢吞吞收回手,迎著端木翠忐忑的目光,無比淡定但是口齒漏風地吐出幾個字來:「沒……什麼事……啊……」

  端木翠急了:「沒什麼事還會吐血?」

  杜汝言眼皮都不抬,顫巍巍扶著家僕的手站起:「他這身子骨,吐血還好點。」

  「這話怎麼說?」端木翠恨死了杜汝言這麼一副拿腔拿調的模樣。華佗夠牛吧,華佗也沒你這麼拽啊。

  「這年輕人,心裡頭憋著一股子鬱結之氣,老朽也看不出有多久了,不過長久這樣鬱結著,對身子定有損傷。這次也不知是被什麼一激,反而發將出來。所以老朽才說,吐血反倒好點。」

  端木翠籲了口氣,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

  「那,杜大夫,要麼你寫個方子?」李蕭寒在旁添了一句。

  「也用不著什麼方子……」杜汝言皺了皺眉頭,「早起時給熬點米粥,熬得稠些……他氣息渾厚,掌心有薄繭,該是習武之人,不打緊……多給他說些寬心的話,引他多笑笑,心裡頭舒暢了,這病,自然也就好了。」

  展昭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他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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