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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楊戩正立在門口,柔和的天光自他身後披入,細小的塵埃在光暈中浮動。也不知是因為眼淚還是天光的關係,端木翠的眼睛澀澀的,一時間看不清楊戩的模樣,只模糊看到他熟悉的身形——只那麼一個輪廓,她已經止不住眼淚了。

  說不清是開心、激動還是委屈、難過。楊戩於她,早已不是一個普通的親人那麼簡單。她過往的歲月,與他有千絲萬縷理不清的關聯,不管是血雨腥風的沙場,還是漫長悠遠的仙家歲月。

  他是含威的師長,亦是親切的朋友,是戰場的同袍,亦是可以依靠的親人……

  端木翠含著眼淚笑出來:「大哥。」

  矮矮胖胖的老闆看看端木翠又看看門口:這姑娘癔症了?幹嗎對著空氣又哭又笑?下一刻,他的眼皮千斤重,他打了個呵欠:是關門的時候了。

  於是他迷迷瞪瞪地去上門板,對門賣花種的沈嫂子隔街沖他嚷嚷:「哎,你這個老摳油兒,今兒怎麼這麼早關門?」

  他渾似沒聽見般,上好了門板,落了閂,閉著眼睛,雲裡霧裡,深一腳淺一腳,終於摸上了床,一頭栽進了黑甜夢鄉。

  端木翠根本沒有留意到身邊發生了什麼,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楊戩身上。

  他的樣子,幾乎是沒有絲毫變化的,還是那般意氣風發、俊逸出塵。銀色發冠、黑色大氅,通體散發著不可侵犯的凜然之氣。

  他是天神,是戰將,也是自己的驕傲。楊戩向端木翠行了一步:「端木。」

  不知為什麼,端木翠竟自慚形穢起來,下意識退了一步。她低下頭去看自己。

  她穿了件普普通通的翠綠色布衫子,裙邊上沾了點泥,想來是在公孫先生的花圃裡胡鬧時沾上的。早上束髮時漫不經心,方才一通折騰,髮髻已經有點散了,幾縷發拂在面上,頰上還有三道抓痕,淺了些,但到底有礙觀瞻。

  她不知道自己下巴上還沾了一點石綠。

  她原來如此狼狽,楊戩好像一面鏡子,把她映襯得手足無措。楊戩走上前來,目光停在她臉上,伸手觸上她面上的抓痕。

  「怎麼搞得這麼狼狽?」

  他的聲音柔和得很,指腹在抓痕之上慢慢撫過,拂過的地方又酥又癢,繼而奇跡般凝成羊脂般嫩滑白皙。

  「好了?」端木翠眨了眨眼睛,又是興奮又是忐忑。楊戩微笑:「好了。」

  他伸手在半空輕輕一拂,半空中波光粼粼,憑空出現了一面鏡子。端木翠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臉,似是不敢相信,又伸手驗證了一回,這才露出笑靨來,對著鏡子裡的楊戩展顏一笑:「謝謝大哥。」

  忽地心下一動:背上也有傷,能不能讓大哥也如法炮製?正想說話,楊戩卻突然開口了:「端木,我在宣平,數次以異象召你,緣何從不回應?」

  端木翠一愣,目光對上鏡中楊戩的眼睛,又迅速避開:「我……我不知道有異象的事。」

  楊戩淡淡一笑:「端木,坐下談。」

  坐下?

  端木翠這才發覺地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張小幾案,幾上的盤中盛著瑤果,還有一盞細吞口的長頸玉壺、兩個玉杯。

  端木翠咬著嘴唇坐下來,楊戩坐在對面,輕托衣袖,給她斟上一杯酒。琥珀色的玉液,香氣馥鬱。

  「我們兄妹,好久沒有這麼坐著喝酒談天了。」

  端木翠嗯一聲,伸手拿起酒杯,遲疑了一回,一飲而盡,而後用手背揩了揩嘴角:「談什麼?」

  楊戩失笑:「這般喝酒?牛嚼牡丹。」

  「談什麼?」端木翠沉不住氣。

  楊戩深深看了她一眼,酒到唇邊,又放回案上。

  「瀛洲這幫酒囊飯袋,急急將事情報到天庭,說是冥道生變,溫孤葦餘作亂,端木上仙捨命封印冥道,與妖孽同歸於盡。」

  「他們……這麼說?」端木翠心中悵然,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你失去了法力,仙跡在冥道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蹤絕,他們會這麼想,也不奇怪。」楊戩頓了頓,唇角抹出一絲輕笑,「到底不是自家妹子,他們是不在意的。」

  端木翠鼻子一酸,小心地抬眼看楊戩:「大哥找我了?」

  「為什麼不找?」楊戩輕描淡寫,「我有很多個妹子可以丟嗎?」

  端木翠不說話了。

  「以往,天庭不是沒有發生過上仙在人間遇險失去法力的事,上界這班懶散之人只憑仙跡尋人,而仙跡在出事的地點蹤絕,要找尋起來很是困難。可是真要用心找,其實也不難。」

  「而且……」楊戩看向端木翠,「即便是失去法力,只要自己有心,日日上禱於天,這縷回歸的孤願,總會被上界攫取到。端木,你從未做過這樣的嘗試。」

  「嗯。」楊戩說的是事實,端木翠不能否認,她思忖著是不是要找個藉口敷衍過去,比如,自己很懶,所以不願意費事……

  楊戩淡淡一笑:「不過端木向來疏懶,上禱的儀式繁複,想來你也懶得為之。既然這樣,我來找便是。我在宣平以異象傳喚你,夜如白晝,天有二日,一連七日,你都不曾燒符紙回應。」

  「都說了我不知道天有異象的事。」端木翠嘟囔。楊戩歎氣:「端木,在你心裡,大哥很蠢嗎?」

  「不蠢……」端木翠瞪大眼睛,不明白楊戩為什麼岔開話題。

  楊戩臉色一沉:「既然不蠢,就不要在我面前諸多搪塞。你不回應,是因為你懷著一絲僥倖,認為只要不回應,我就會偃旗息鼓就此返回,那樣,你就能留在人間了是不是?」

  端木翠讓他一激,猛地抬起頭來,大聲道:「是!」

  楊戩看著她一臉的倔強,忽地就憶起西岐往事,心中不覺酸楚,語氣也放緩了許多:「端木,你實在低估我對你的關心。我們是一家人,不找到你,我如何放心?」

  端木翠眼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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