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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將軍!將軍小心!」示警聲喚回了她的清明意識,她忙轉過身來。來不及了,一柄青銅長戈直直穿透她的心口。

  耳畔響起護衛兵將撕心裂肺的慟聲,她倒在地上,側臉貼著冰涼而泛著血腥氣的泥土,胸前流出的血漸漸在身下滲開,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端木翠驚醒之後,便再也睡不著了。

  看看時辰,才是四更天的模樣,她穿好衣裳,急急往開封府過來。門口值夜的衙役認識她,先是驚訝後是心領神會地笑:「端木姑娘,這麼早?哦,展大人還沒走。」

  端木翠嗯一聲,急匆匆跨進門去。廊道裡沒有人,只有她的腳步聲,輕一下重一下。

  展昭的房門半掩著,房內透出暈黃的燈光來。隔著幾步,端木翠就聽到公孫先生在說話:「這一瓶是金創藥,這一瓶是玉露丹,衣裳都帶齊了嗎?那頭冷,怕是還在下雪……」

  端木翠推開門,房內的兩人齊齊抬頭看她。展昭還穿著睡時裡衣,桌上的行李都攤放著,床上衣裳擺得左一件右一件的。

  「端木!」展昭驚訝地迎上來,「這時怎麼會過來?才四更天。」

  「睡不著。」端木翠囁嚅著。

  公孫策撫著山羊鬍子呵呵笑起來:「理當是睡不著的,來了也好,幫展昭收拾收拾,也省得我這個老人家忙進忙出。」

  「偏勞先生。」展昭將公孫策送到門口,輕輕把門關上,尚未及回身,端木翠忽然從後面抱住了他。

  展昭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頓了一頓,才拿開她的手回轉身來:「怎麼了?又不開心?我們先前不是說好了嗎?」

  「說好了什麼?」端木翠悶悶的。

  展昭笑著將她擁進懷裡:「不是讓你好好睡,不要過來送嗎?」

  「睡不著。」端木翠咬了咬嘴唇,側臉偎著他的胸膛,伸手揪著他胸前的衣襟,一下又一下。

  展昭笑她:「真該有面鏡子,讓你看看自己的模樣,像個捨不得人遠行的小孩子。」

  「我又沒送過人遠行。」

  展昭不說話了,歎了口氣,低下頭時,正看到她面上的抓痕,伸手輕輕觸了觸:「是不是做噩夢了?」

  「夢又不是真的。」她答得飛快。

  那看來是了,展昭失笑:「那再睡會兒。」

  「什麼?」

  「你再睡會兒,我走的時候再叫你。」

  展昭並不避嫌,待她躺下後,拉過被子幫她蓋上。被褥微溫,想是展昭起身未久,端木翠往被子裡縮了縮,展昭微微一笑,坐在床邊將衣裳一件件疊好。

  「以前,也會這樣,總要遠行?」端木翠到底睡不著。

  「是。」展昭點頭,「來來回回,都收拾習慣了。」略頓了頓,忽然淺笑,「若是每次離開,都有端木在身邊,就好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展昭低下頭去繼續疊衣裳,「以前來來去去一個人,無牽無掛,樂得灑脫;現在突然覺得,兩個人也是好的。」

  「突然覺得?」端木翠翻了個身,支頤看他,「什麼時候突然覺得的?」

  「就是剛才,看到你睡在這裡。」展昭微笑,聲音卻忽然變得很輕,「好像……一個家一樣……」

  端木翠愣了一下,慢慢坐起來。

  家?

  「展昭,你好像不常回家。」

  「是,我少時離家,拜師學藝,然後闖蕩江湖,入公門,很少回家。偶爾回去,也是來去匆匆。」

  「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有娘,還有哥哥嫂嫂。」展昭想了想,唇角綻出微笑來,「還有侄兒侄女,上次見,皮得不行,現下應該長高些了。」

  「這麼想家,為什麼不常回去?」

  展昭頓了一下,手上的動作慢慢停下來:「離家太久,每次回家,娘待我都像貴客,誠惶誠恐,客客氣氣,唯恐哪處怠慢了。回到了家,反而不自在。倘若能住久些日子,說不定能找回素日一家子人的和氣,只可惜,總只那麼一兩天。有一次離家,娘和哥嫂送了我一程,他們一路上聊些家事,哪家的租該收了,該去給哪位親戚做壽了,該採買什麼,該給孩子添什麼衣裳——我插不上話,看他們絮絮叨叨,好生羡慕,似乎自己是個外人。」

  「展昭……」端木翠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展昭笑笑:「其實沒什麼,只是有些時候,有些感喟罷了。」

  「展昭,如果……」端木翠說得吞吐,「我是說如果,我們是一家人,那是什麼樣子的?」

  「如果我們是一家人……」展昭手上的動作慢慢停下來,他微笑著看向端木翠,「那怕是要用光我一輩子的福氣了。」

  「你不願意?」

  「我只怕我的福氣不夠。」

  端木翠愣住了,看著展昭,眼淚慢慢流下來。

  「怎麼又哭鼻子?」展昭抬手給她拭淚,「眼淚沾到傷口就不好了。」

  「我想跟你做一家人,展昭,你娶不娶我?」

  「娶。」

  「福氣用掉了也娶?」

  「娶。」

  「沒有騙人?」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端木翠含著眼淚笑出聲來,伸出手去摟住展昭,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展昭,我一定嫁你,誰都攔不住我。」

  橫豎是睡不著了,端木翠爬起來幫展昭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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