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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她原來並不曾進房,抱著膝蓋坐在進房的階上,身邊有一盞桐油燈,燈焰小小。她伸手去撚燈焰,吹一口,燈滅,撚一下,焰起,再吹一下,燈又滅,複撚一下,焰又起。

  展昭懷疑自己若是不來,她能這樣樂此不疲地玩一晚上。

  不是沒有見過她安靜的模樣,但是安靜到近乎寂寞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

  只看一眼,展昭心中已是說不出的難受。

  她可以哭,可以鬧,可以生氣不理人,可以發脾氣吵架,但是,實在不應該寂寞的。

  趁著她尚未察覺,展昭悄然撤手下來。

  他在牆下站了許久,眼眶不覺酸澀,頓了頓,深深籲了口氣,走到門邊,輕輕伸手叩門。

  展昭聽到院內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幾乎是剛停手,門便開了。

  「哎,展昭。」端木翠又驚又喜,帶著三分得意,「我剛才還想,你會來的,結果你就敲門了!」

  展昭沒說話,只是仔細看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出方才寂寞的模樣。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

  「哎,展昭。」端木翠讓他看得奇怪,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不見他反應,心下有些著慌,「展昭?展昭?」

  「嗯?」展昭回過神來,伸手捉住她的手放下來。

  端木翠沒好氣:「你傻了嗎?我喊你那麼多聲。」語畢頭一歪,「你不是不來嗎,怎麼又來了?」

  「又來怎麼了?」眼見她擋著門,竟是一副不讓進的架勢,展昭不覺微笑。

  「大丈夫言而無信。」

  展昭沉吟片刻,緩緩點頭:「端木姑娘說得是,言而無信,何以為言,確實不該來的。」

  語罷,竟真的當著她的面轉身離去。

  端木翠眼睜睜看著他走遠,一時摸不清他在唱哪出。

  正猶豫是不是要叫他時,展昭又停下步子,轉過身來,一臉的為難。

  「只是……」他好看的眉峰蹙起,「實在找不到別人陪我去看傀儡戲,怎麼辦?」

  白玉堂自己在房裡躺得四仰八叉,那頭徐慶閑得發慌,晚膳後急吼吼跑來開封府,一進門就嚷嚷:「五弟,五弟!」

  正東張西望,一粒飛蝗石嗖地擦著自己鼻尖過去。順著來勢看過去,對面的廂房窗扇大開,白玉堂懶洋洋窩在椅子裡,兩條腿高高架在桌上,右手高擎了盞細長嘴兒的酒壺,正仰頭欲飲。

  「哎,五弟。」徐慶興沖沖進來,「難得咱兄弟來開封走一遭,悶在屋裡幹什麼,走,出去遛遛。」

  白玉堂乜了他一眼:「三哥,怎麼說這也是開封府的地頭,你在裡頭大呼小叫的,當這是陷空島了?」

  「哎喲……」徐慶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忘了忘了,不過,包大人也不會跟我計較。哎,五弟,走是不走?」

  「不走。」白玉堂懶懶的,「有什麼好看的,無非瓦肆百戲。」

  「瓦肆百戲怎麼了?」徐慶奮起捍衛民間藝術的價值,「叫你耍,你還耍不來呢。」

  「我有正事。」白玉堂屈指彈了彈酒壺肚子,指尖叩處,發出好聽的清脆聲響,「你沒聽展昭說嗎,守株待兔,引君入彀,爺要在這兒等那陷害小爺的惡人。」

  「哎喲……展昭說,展昭說,」徐慶故意拿話擠對白玉堂,「老五,什麼時候展昭說了話,你當聖旨一樣扛著?」

  「我呸!」白玉堂騰地就坐直了身子,「爺什麼時候把那臭貓的話當回事了?爺不是說了,要在這兒等那陷害小爺的惡人!」

  「今兒剛把風聲放出去,那人就來了?」徐慶梗著脖子,「再說了,晚膳剛過,府裡燈火通明,外頭人來人往,那人是腦子進水了挑這時辰來?依我說,咱就出去遛它一遛,吃飽喝足了,正好夜半擒賊!」事情的末了,白玉堂改換了裝扮,還是跟徐慶一同出門了。

  改換裝扮是徐慶的意思,這大老粗有時也精細得很:「你別整這套白茬茬的衣裳,怕人不知你是白玉堂嗎?那人要是在外間守著,見到你大搖大擺地亂晃,一準知道你不在牢裡,你還怎麼守株待兔?」

  千不情萬不願,白玉堂還是把裝束給換了,上唇還滑稽地貼了兩縷小鬍子,一邊走一邊抱怨:「爺素日裡夜行都不改衣裝,此番這麼遮遮掩掩,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徐慶可不關心別人是不是會笑掉大牙,他在人流如織的夜市間且走且停,遇到感興趣的攤子,便湊過去看一看。

  白玉堂漸漸看出端倪來了,這徐慶不是來看戲的吧,都一連過了三個演戲的場子了,人家昂首闊步目不斜視,很有趕超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架勢。

  再一看徐慶流連的店攤,白玉堂一肚子沒好氣。

  「一個大男人,擺弄這些玩意兒算什麼事?」白玉堂伸手拿過徐慶手中的胭脂盒兒,翻過來掉過去地看,睥睨的目光時不時往徐慶臉上溜一回。

  「那個……大嫂操心我們哥幾個的事……也沒謝過她,買點東西……聊表心意……」徐慶心虛。

  「哦……」白玉堂故意拉長調調,「那你慢來,慢慢來。」

  語畢也不看徐慶,自顧自東瞅瞅西瞧瞧。

  展昭和端木翠,就是這個時候撞入他的視線的。

  看到他們的刹那,白玉堂的腦子有片刻停止一切思維活動,然後,超速運轉。

  憑良心說,展昭身邊多了個姑娘,他並不怎麼驚訝,大家都是男人不是?沒有男歡女愛,哪來子孫後代?理解,理解。

  但關鍵是,這姑娘他居然打過照面的,而且拜她所賜,他險些挨了這一生中第一次掃帚。

  所以再借給他一個腦子,他也想像不出這兩個人會在一起的。有一瞬間,他甚至起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會不會是這張揚跋扈的姑娘犯了事,被展昭依法帶回開封府?

  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摒除了:兩人言談神色之間甚是親密,尤其是展昭,低首時不經意流露出的回護之意……還有那個姑娘……

  原來這姑娘也會和和氣氣地說話,溫溫柔柔地笑。

  「哎,老五,看什麼呢?」察覺到五弟半天沒說話了,徐慶好奇地抬起頭來張望。

  就連白玉堂都驚詫於自己的反應居然如此迅速,他一手掰過徐慶的脖子。可憐徐慶,人影兒都沒看到一個,脖子險些被白玉堂掰扭了筋。

  「你!」徐慶氣得要命,一邊噓氣一邊伸手揉著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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