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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展昭手上略停,低聲道:「我會小心。」

  「不是……」銀朱有點語無倫次,「我知道你要先把皮肉割開,再用鉤針把蠱蟲挑拽出來,這一來一回,稍有耽擱,就會出岔子……我、我也是關心端木姑娘……」

  她不知該怎麼說。

  「銀朱,你出去吧。」

  銀朱愣了一下,自己一番好意,展昭竟趕她走,霎時間好生委屈,眼淚在眼眶中轉了一回,見展昭再不看她,只得一步步出得門去,反手把門掩上。

  這地兒在皇城郊處,少有人來,一條卵石鋪的小徑曲曲折折繞出去。銀朱抱膝坐在階上,噙著眼淚看高處樹影婆娑,一時間覺得展昭好不通人情,一時間又為端木翠擔著心,忽地想到:他要先用匕首割開皮肉,蠱蟲受驚時會拼命往裡鑽,然後又要用鉤針去挑,在蠱蟲入肉之前將其挑出來,他究竟是有多快?手偏了怎麼辦?看走眼了怎麼辦?

  想了又想,都覺得無從下手,忍不住起身看向房中。門扇已掩,只能看到暈黃燈光愈轉散迷,展昭的身影似是凝住,偶爾才有輕微的動作……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身形忽地站起,銀朱反應過來,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門扇緩緩打開,展昭臉色蒼白,眸中透著說不出的疲憊之色,低聲道:「銀朱姑娘,麻煩你給端木清洗上藥。」

  這就……好了?

  銀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了一僵,拎起裙裾小跑著進去,只見炭盆之上,隱約可見燒化的蟲屍,端木翠背上傷口均撒上了藥,雖經絹布擦拭,仍有細小血跡不斷自傷口溢出。

  銀朱趕緊拿絹布給她擦拭,一瞥眼看到自己方才打來的那盆水還擱在案上,順口道:「展大人,水。」

  展昭應了一聲,向桌案過去。銀朱忙著揩拭血跡,忽聽咣當一聲,抬頭看時,那銅盆正翻在桌案之上,盆水淋了展昭一身,他雙手仍是上托之勢,似是一時失手。

  銀朱眉頭微皺,覺得他笨手笨腳,多少有些不悅,終究不好說什麼,只好道:「展大人,那煩勞你去前頭打一盆來。」

  展昭沉默了一下,說得艱難:「銀朱姑娘,這事……還要偏勞你……」

  銀朱一時不解,但到底在宮中行走多時,心思較他個玲瓏剔透些,忽地就有幾分明白,快步過去,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把住展昭的手臂。

  隔著衣裳,他的手臂顫抖得厲害。

  銀朱鼻子一酸,正待說什麼,展昭不動聲色地抽開手去,淡淡一笑:「方才只求快,真氣運得狠了,停將下來,一時三刻間,竟是控它不住。銀朱姑娘,偏勞你了。」

  銀朱強笑了一下:「展大人哪裡話,這些粗重活兒,本該我來做的。」

  說著端起銅盆,快步繞開展昭出去了。

  展昭舒了一口氣,頓了一頓,重又走回床邊,單膝接地,慢慢低下身子,凝神看她容顏。

  迷藥的藥性似是將過未過,她睡得不安穩,眉頭時不時地皺一下,長長的睫毛顫巍巍的,眼角的淚痕始終沒有幹。展昭伸出手去幫她拭淚,笑道:「一會兒醒了,可不能賴我手藝不好……一十七刀,若要找我算帳,也只能讓你砍還了……」

  忽地停住,到底還是說不下去了。

  銀朱打水回來,幫端木翠清洗傷口兼上藥,這一番忙活停當下來,算算時辰,離天亮還早得很。一來唯恐太后那頭有什麼事,二來總覺得自己在這處晃來晃去的像個外人,礙眼得很,便同展昭言明要先走。

  展昭倒不留她,只是欲言又止,似是有事囑託。銀朱早料到他的心意,笑道:「展大人,銀朱在宮中多年,嘴巴嚴實得很,你且放心,今日的事,我不會對外亂說的。」

  展昭見她通透如斯,倒也不好開口了。銀朱笑了笑,自出門去了。展昭坐在床邊,看護端木翠許久,疲乏困倦襲來,眼皮也愈來愈沉重,恍恍惚惚間,手中握著的端木翠的手忽然就動了一下。

  展昭一驚而醒,俯下身子看她,果見她長睫顫了兩下,慢慢睜開眼來。

  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展昭,端木翠有些愣怔,一時間也不知身在何處,俄頃漸漸記起前事,沒說話眼圈兒就紅了:「展昭,你跑到哪裡去了?」

  她問得委屈,展昭也讓她問得心中酸楚,一時不知怎麼答她。端木翠見他不答,倒也不追問,撐著手臂就想起來,這一下牽動傷口,痛得連連吸氣。展昭忙伸手去虛按她:「背上有傷,不能躺,不要亂動。」

  「傷?」端木翠頓了一頓才反應過來,「蟲子呢?你取出來了?」

  「都取出來了。」

  一時無話,還是端木翠先開口:「我讓銀朱找你,你不是回開封府了嗎?」

  「回去向大人報備些事,又很快回來。」

  「哦。」

  這一聲哦之後,又無旁話了。疼痛很是消磨人的元氣,端木翠只覺得連講話都提不起勁來,只是埋首在衾枕之中,渾身都松垮無力,想了想又問:「很多蟲子嗎?」

  「……很多。」展昭含混其辭。

  端木翠歎了口氣,失神了一會兒,低聲道:「那一定很多傷疤,很難看。」

  展昭微笑:「宮裡頭多的是上好的傷藥,效用靈驗得很。若是宮裡的藥不管用,公孫先生那頭還有很多方子,不會叫你留疤的。」

  「又亂講……」端木翠低聲呢喃,「蟲子鑽得那麼深,刀口也不會淺,怎麼可能不留疤。」

  展昭一時語塞。

  端木翠心中難過,這一時間,只覺創口猙獰難看,疼痛一節倒不怎麼放在心上了,忍不住伏下臉來,任眶中淚水浸濕衾枕,好一會兒才道:「你若不走,我或者少挨幾刀。」

  展昭默然,這倒是實情,當時他若是在側,端木翠要挨的或者只是一刀兩刀,不至於要一十七刀之多。

  「或者……不要來……我也算捨身除了妖……現下妖沒除成,人還搞得這麼狼狽……」

  她聲音壓得極低,許是抱怨,許是只說給自己聽,偏偏四下俱寂,展昭的內力又極好的,一字一句,聽得明明白白,分外刺耳。明知此刻絕不應發火的,心中的那股怒氣卻怎麼都按壓不住。

  「捨身除妖……」展昭聲音生硬得很,「我聽銀朱說,你喝了摻了金屑的符水,還說什麼鎖在屋裡自生自滅,可是有了滅妖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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