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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端木翠沒有正面回答她,她抬起頭來,目光有些飄忽,不知落在幾許遠處。

  她低聲道:「反正,我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

  安頓完端木翠,銀朱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使盡了。她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走上廊道,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有精力去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怪異的蟲子,原本只有一個,為什麼會突然變多了?好好的金釵,到了端木翠手中,忽而一下,為什麼就變成金屑了?還有那許多符紙、紙上畫的符咒、她帶進宮的那麼多法器,這個端木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銀朱的腦子昏昏沉沉的,雙腿陡地一軟,趕緊扶住邊上的廊柱,歇了半晌,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自廊道那頭過來。

  銀朱抬起頭來,許是因為太累的關係,她的視線有些模糊,費了好大勁去看疾步過來的那人——翻飛的絳紅官袍、修長身形,那是……展昭?

  如此想時,展昭已到近前。

  銀朱愣愣的:「展大人,你不是回開封府了嗎?」

  展昭微笑:「有急事回去了一趟,不過到底記掛宮中這頭,向大人交代了之後又匆匆回來了。銀朱姑娘,方才聽禁衛軍的兄弟們說你去找過我……出什麼事了?」

  銀朱的神色太過奇怪,展昭越說越覺得不安,他越過銀朱的肩膀看向太后寢殿的內院:「端木姑娘……睡下了?」

  銀朱還是有點恍惚,直到展昭提到「端木姑娘」這幾個字,她才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袖籠中拿出一個做了一半的香囊遞給展昭。

  「端木姑娘讓我給你的,她說曾經答應過要送你東西……只是現在,做不完了……」

  展昭心中一沉,下意識伸手接過。香囊的料子倒是上好,尚未塞上香草,借著宮燈的微光,可以覷到香囊面上的針線,歪歪扭扭,情急之下,也認不出繡的到底是什麼。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頭生出,展昭看向銀朱,沉聲道:「她人呢?」

  銀朱低下頭去,避開展昭的目光,低聲道:「端木姑娘說,這事跟漢宮巫蠱有關,你若不明白,可以去問公孫先生……」

  「她人呢?」

  「端木姑娘交代了,只留她……」

  展昭聽不下去了,一把攥住銀朱的胳膊,死死盯住她的眼睛:「端木姑娘人呢?」

  銀朱嚇住了,胳膊被展昭攥得生疼,她忍住眼淚,小聲道:「端木姑娘交代過,要……」

  「我不管她交代過什麼。」展昭怒喝,「她交代的話再說不遲,銀朱,我現在只要人,你帶我去找!」

  銀朱帶著展昭一路七繞八繞,終於到了那處少有人至的暗房,路上略略把事情講過。展昭只是聽著,並不言語。

  房門落鎖,銀朱持了鑰匙過去開鎖,也不知是心慌還是什麼,幾次對不上鎖孔,忽地被大力拽到一旁,抬眼看時,劍光一閃,金石相擊,火花迸處,展昭手起劍落,一腳踹開門扇,大踏步進去。

  屋內沒有點燈,卻也並非伸手不見五指,借著模糊夜光,一眼看見簡陋的床榻上伏了個人,長髮垂下床沿。展昭心中陡地一酸,疾步過去,低喚:「端木。」

  無人應聲,展昭伸手撫她面龐,只覺濡濕,沉聲向銀朱道:「掌燈。」

  按說他是御前行走,銀朱是太后跟前得寵的宮人,他是斷不能支使銀朱做什麼的。放了往日,銀朱必然心生不滿,只今日甚是惶恐,竟也顧不得此節了,匆匆忙忙,唯恐自己做得慢了。

  俄頃燈起,展昭拂開端木翠的長髮,見她仍是昏迷不醒,忍不住看向銀朱。銀朱這才省得忘了交代此節,忙道:「端木姑娘朝我討了迷藥,說是疼起來自己也受不住……」說到此陡地住口。迷藥這東西,宮女手中是斷不應藏的,但偏偏很多人就是有,這也是秘而不宣的事實,她這樣大大咧咧說出來,等於直承自己也有私藏,是以慌忙住口,面上火辣辣的,唯恐展昭記了去。

  「背上?」

  「啊?」

  就聽哧拉一聲響,端木翠背上衣衫已被展昭撕開。銀朱將燈持近了些,見到端木翠背上情形,嚇得差點持不住燈,囁嚅道:「又多了。」

  初始只一個,繼之三五,現在粗略一看,竟有十五六個之多,黑色猙獰的突起襯著白皙光潔的背部肌膚,看起來煞是觸目驚心。銀朱心中覺得不適,偏過了頭不忍再看。

  展昭的手停在端木翠腰間,待要伸指去觸那突起,又過電般縮了回來,頓了一頓,向銀朱道:「她曾說,要剜出來?」

  「開始是這麼說,可是太醫一動手,端木姑娘就受不住了,那蟲子受了痛,會往裡鑽,端木姑娘說,若是鑽進去,就出不來了。」

  展昭不吭聲,自皂靴中拔出一把匕首來去了吞口。那匕首極小巧鋒利,刃口森然,銀朱看得心驚:「展大人,太醫試過了。」

  「我知道……銀朱姑娘,借釵一用,要金釵或者銀釵子,細股的。」

  銀朱發上的釵環卻也不多,摸索了一回,拔了一根帶銀抓的珠花給他。展昭接過來,將釵頭的珠花扯落,兩根銀股子擰作一股,手上用力,彎出鉤針形狀。

  銀朱看不大懂,卻也隱約知道展昭的用意,忍不住又提醒一回:「展大人,太醫試過的……」

  展昭不看她,只是將端木翠的衣裳往邊上拂了拂:「我比太醫快些。」

  銀朱咬了咬嘴唇,點頭道:「那我打盆水來,再備些絹布傷藥。」

  「再備個火盆,儘快。」

  銀朱應聲離開。

  待得準備停當,展昭深籲一口氣,目光停在端木翠腰間。那裡太醫已經下過刀,傷口豁然,蟲子鑽得很深,只留小半截在外可見。

  展昭將鉤針在燈焰上燎了燎,驀地眸光一森,出手如電。銀朱眼前一花,就見他抬手起來,鉤針頭上吊著一隻四下扭動的蠱蟲。

  銀朱一陣反胃,只覺噁心無比。展昭臂上用力,將蠱蟲抖落在炭盆之上,哧拉一聲白煙冒起,帶著刺鼻的惡臭。銀朱捂住口鼻後退兩步,展昭將先前備好的絹布拿過來,捂住端木翠的傷口。

  銀朱忙把傷藥的玉瓶遞過去,低聲道:「展大人,要不我幫端木姑娘把傷口洗一下,然後上藥?」

  展昭搖頭:「來不及,先粗上一回藥,都完備了再洗。」

  說話間伸手來接玉瓶,銀朱無意間觸到他的手背,這才發覺他的手有點發抖,一怔之下,又疑心是自己錯覺:他若手不穩,還怎麼下刀?抬眼看時,展昭將絹布移開,給端木翠的傷口上藥。銀朱凝神細看,果見他撒得不成章法,有些藥末都撒到衣服上,應該是手上顫抖所致。

  銀朱思之再三,見展昭又拿起匕首,忍不住道:「展大人,你若是拿不住,就歇會兒再下刀。萬一你一個不小心,那蟲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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