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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公孫策正在房中等得無聊,忽地聽到屋外尖叫,嚇得一個激靈。再然後,走進來的終於是原生態的端木姑娘了。公孫策一陣欣慰,向跟在後面的展昭露出贊許的神色:還是展護衛有辦法啊!

  展昭不置可否。端木翠手中虛托一件衫子,縹緲隱現直如雲氣,她逕自走到桌邊的那盆芍藥前,默念法咒,須臾,那雲氣轉了形狀,複作人形,赫然便是姚蔓碧。

  端木翠舒了口氣道:「這一夜你也累得很了,一時三刻間便日出了,你回到芍藥中好生養著吧。」

  姚蔓碧不語,驀地咬住嘴唇,重重跪下去,叩頭不止:「端木姑娘開恩,你如此做法,青兒是必死無疑的啊。」

  端木翠也不看她,慢悠悠道:「她怎麼會死?她設毒計陷害展昭,不拿別人的命當命,只是為了自己活命——這麼怕死,怎麼著都不會尋死的,你盡可放心。」

  公孫策先還聽得糊塗,此際明白過來:「端木姑娘,你回來得這麼晚,又幹什麼去了?」

  端木翠不答,卻又向姚蔓碧笑嘻嘻道:「你放心吧,你妹子若死了,我保准給她多燒紙錢,比她準備給展昭燒的還要多上許多,燒它個七七四十九日,不算虧待她吧。」

  正說著,衣袖忽被人扯了一下,轉頭看時,展昭沖她搖了搖頭。端木翠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就聽展昭溫言道:「姚妃娘娘,聽你方才所言,似乎還有別情,可否對展某明言?」

  他愈是和顏悅色,姚蔓碧便愈是羞愧難當,但事涉自家妹子,總不能甩手不管,猶豫再三,終究是將後來的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前番端木翠拿話穩住了姚家之後,假作離去,不久重又折返,向姚知正言說展昭這頭事已平了,至於劉向紈,據說是身有熱孝,三年不能娶——所以風光迎娶斷不可能。姚家可備一頂小轎,將姚蔓青送過去。

  姚知正羞憤之下,自是不允。端木翠便給他條分縷析:現下青兒已有了身孕,始終是瞞不住,屆時姚家的名聲便全毀了,不如趁早作成了這門親云云。她嘴皮子功夫著實厲害,三繞兩繞,繞得姚知正頭昏腦漲,不及多想,招來管家,吩咐了明日送嫁事宜。

  不過姚知正的腦子終究也不是糨糊,不多時又反應過來,越想越是不對:一個宮中的娘娘,大半夜的,身邊一個隨從都沒,給姚家和劉家做這個中人,怎麼看怎麼不合規矩。況且劉家既然答應了,怎麼著也該派個人一起跟過來吧?

  把這疑惑向端木翠一提,端木翠也懶得去繞花花道子給他解惑了,反正大事已成,二話不說,一掌就把姚知正給打暈了。

  打暈了之後拿繩子捆了,嘴巴塞得牢牢的,塞床底下去了,然後笑盈盈尋到管家,說老爺心中著實鬱結,眼不見為淨——明日一早送嫁便是,不用請示老爺了。

  管家也是晚間那場戲的被迫旁觀者之一,對二小姐的做法甚是不齒,內心裡深深同情老爺的遭遇——既然老爺吩咐了,大小姐又強調了,自然照辦。

  言至此,明眼人自然明白:劉家對此事一無所知,姚家的送親轎子怎麼也進不得門去的。鬧將起來,姚家豈不成了整個隴縣的笑柄?屆時姚蔓青既不容于劉家,又不容于姚家,走投無路,真如姚蔓碧所言,唯死而已了。

  展昭聽得眉頭皺起,末了看端木翠道:「端木,你這樣鬧得有些不妥了。」

  端木翠哼了一聲道:「有什麼不妥?比起那些懷了人家的孩子要栽贓給不相干之人的女人,我是大慈大悲得多了。」

  公孫策之前一直默不作聲,此刻才開口道:「端木姑娘,你想什麼我是明白的。只是,這姚姑娘雖然狠毒,終究罪不至死。」

  端木翠慢吞吞道:「按照人間律法,的確罪不至死,只是……」說到這裡,她兩手一攤,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架勢,「只是不是有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麼回事嗎?人間律法管不到的,自然有老天出頭。誰代老天出頭,自然是神仙了。」

  末了嘻嘻一笑:「我也不想為難她的,是老天看不下去,假我之手給她點顏色看看。不然這些人越發囂張,當老天是吃乾飯的呢。」

  不管展昭和公孫策怎麼說,她顛來倒去都是一句話:「我有什麼辦法,老天看不下去了。」

  末了打哈欠:「我去睡了。」

  姚蔓碧似是懼她得很,別說攔她,連出聲哀求都不敢了,只眼巴巴看著公孫策和展昭。公孫策咳嗽了一聲,盡最後的努力:「端木姑娘,即便你不整治姚姑娘,她後續的日子都不好過了——姚老爺定會狠狠責罰她的,你又何必跟她過不去?」

  「錯!」此時此刻,端木翠的腦子分外清醒,絲毫不受干擾,她把事情掰開揉碎了分析給公孫策聽,「姚姑娘會被姚老爺整治,是因為她私通劉向紈有了身孕。在姚知正看來,這是敗壞了門風的事,勢必要動用家法。一碼事歸一碼事,一筆賬歸一筆賬,展昭這筆怎麼算?難道說,她陷害展昭的事,就此無人追究,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公孫策愣了一下,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端木翠說的的確有三分道理,嚴格說起來,姚蔓青犯的錯事兒有兩樁。第一樁是跟劉向紈那檔子事,不管其間有沒有摻和到展昭,只要事發,姚知正都會責罰她;第二樁是她設計陷害展昭,依展昭的為人,斷不會告她到官府——那此事就如一頁紙般,掀過去了?

  不妥不妥,這一下,連公孫策都有點不平了:展昭坐了這麼些日子的牢,都白坐了?他和包大人接信後的焦急心灼,都白受了?展昭的前途和名譽險些就全毀了,真能這麼便宜放過姚蔓青,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而且,」端木翠的神色鄭重得很,「展昭,你是有我們幫你,神也來鬼也來,總算平安度厄。如果這趟她算計的不是你,是別人呢?那個人該怎麼辦?她心計歹毒如斯,焉知將來會不會還有什麼害人的伎倆?若不給她點顏色看看,真當老天是不開眼的嗎?」

  末了轉頭就走,到門邊又回過頭,撂下句話來:「橫豎我是不會回去救她了——現下天還沒亮,你們要是實在收不住惻隱之心,盡可去姚家當這個爛好人!」

  門扇砰的一聲關上,展昭和公孫策面面相覷,一時間分外靜默。去是不去,登時兩難。

  頓了許久,公孫策才喟歎道:「展護衛,大丈夫立世,自然應當心胸廣闊,得饒人處且饒人,但若一味地縱容罔顧,只怕助長惡人氣焰,殃及無辜良善。姚蔓青行事歹毒……」

  說到此,他略頓了頓,看姚蔓碧道:「姚妃娘娘,手足情深,你袒護自家妹子,無可指摘,可是還請你公允一些——展大人若是將她告了官,姚家會有什麼後果?而今她只是被劉家拒婚,在我看來,端木姑娘已經手下留情了。」

  姚蔓碧怔住。

  這一節她倒是全然沒想到:是啊,展昭無辜受陷害,憑什麼要他全然不追究?他若是真告了官,自家妹子與人私通的醜事、陷害朝廷命官的毒計,一樁一樁,都會被揪出來,到時候全家的面皮兒都被人扯下踩在腳下,哪裡還有半分轉圜的餘地?公孫策說得在理,而今她只是被劉家拒婚,雖然旁人會有議論,但局外之人,掀不起什麼風雨,權當聽不見便是了。兩害相權取其輕,姚蔓碧長歎一聲,漸漸隱去,複歸於芍藥之中。原本那芍藥的花瓣是片片綻開的,此時全然內收,似是十足地心灰意冷,再不願過問俗世紛擾。

  公孫策雖那般說法,見姚蔓碧如此這般,心中到底不忍,輕輕歎了口氣,向展昭道:「展護衛,大傢伙都忙了一夜,還是趁便歇息吧。午時用了膳,我們便離開隴縣。」

  展昭點頭,逕自回自己的房間。

  路過端木翠房間時,腳步略停了停,待想敲門,聽聽裡頭沒動靜,料想她已睡下,轉身欲走時,屋裡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展昭嚇了一跳,忙叩門道:「端木,你怎麼了?」

  裡頭沒應聲,展昭心中焦急,腕上使力,便將內側的門閂震開,大踏步推門進去。

  端木翠正坐在梳粧檯前,一身月白裡衣,緞子般瑩亮青絲直披到腰間。她轉頭看展昭,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展昭無語,敢情她根本就沒聽到自己的叩門和問話。

  「你方才叫什麼?」

  一句話就把端木翠給拉回到嚴峻的現實,她嘴一撇,差點兒哭出來:「我長白頭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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