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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端木翠沒好氣,抬眼時,公孫策搖頭嘖嘖個不停,面上的表情分明寫著:最毒婦人心,妒忌的女人是可怕的,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女人……

  屋內的小盤香散發嫋嫋的安神香氣,姚蔓青靜靜躺在床上,雙目微合,只忽緩忽急的呼吸聲暴露了她並未睡著。姚知正站在屋子中央,背著手來回踱步,時不時往這邊瞥一眼。張李氏心中七上八下,看看小姐,看看老爺,最終將目光停在給姚蔓青把脈的大夫身上。

  這大夫五十上下年紀,黑中雜著花白的山羊鬍子,兩隻眼睛細細長長,眯起時更是成了一條線。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這窗戶缺材少料到一定程度,無論你怎麼努力地想從窗戶往裡瞅,都瞅不到他半點心思。

  現下,他的兩隻手指,正看似虛虛地搭在姚蔓青的脈搏上,不動聲色,不置一詞,直叫張李氏心驚肉跳,相信躺在床上的姚蔓青也絕不輕鬆。完了完了,張李氏的冷汗自背上涔涔滾落,落水事件驚動了姚知正,硬是從外頭請來了大夫。請來了也就罷了,他居然全程在側,害得她想跟這大夫暗通款曲都不成,萬一大夫看出些端倪……正思忖間,大夫忽地輕咳了一聲,把手縮了回去,而後振衣起身收拾邊上的藥箱。姚知正聽到動靜,向著這邊看過來,張李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大夫長得清瘦,背不寬,卻足以擋住姚知正的視線……

  只此片刻工夫,姚蔓青驀地睜開眼睛,猛地抓住大夫的手腕,她幾乎是拼盡全身的氣力,指甲深深地陷入大夫的腕中。那大夫吃痛,待要出聲,忽地觸及姚蔓青的目光,嚇得將聲音咽了回去。

  他真是從未見過如此狠毒淩厲的目光,這目光透著血腥殺氣,不像是養尊處優的閨閣女子應當有的。

  只片刻工夫,那目光又收了回去,姚蔓青努了努嘴,以眼神示意枕邊。

  枕下露出黃澄澄的一角,那大夫心中一動,裝作俯身拿藥箱,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枕邊帶過。那東西入手,沉甸甸的,冰涼,元寶形狀。

  大夫的嘴邊露出一絲微笑,給了姚蔓青一個會意的眼神。姚蔓青回之以一笑,又輕輕合上了雙目,睫毛纖長,氣息清淺,似乎一直就在睡著,還不曾醒來。

  公孫策擎起茶杯飲茶,眼皮掀起,透過半開的門扇,正看到下人將大夫引出門去。他想了一想,再抬頭時,換好衣裳的端木翠正一邊拿巾帕擦著頭髮一邊步進門來。

  公孫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大夫離去的方向:「端木姑娘,給姚家小姐瞧病的大夫剛走。」

  「嗯。」端木翠隨口應著。

  公孫策知道她沒明白:「你快些出去,向他打聽打聽。」

  「打聽什麼?」端木翠奇怪。

  「問問姚家小姐的情況,要用些什麼藥,晚間你過去看她時,也好有個準備,好過兩手空空。」

  端木翠撇嘴:「哪裡還要帶東西過去,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既是做戲,就做足些,總沒壞處的。」公孫策笑笑,「再說了,橫豎現在也沒事。」

  「那倒是。」端木翠想了想,將手中的巾帕往公孫策桌子上一扔,三步並作兩步出去了。

  出得門來,四下一看,右首邊一個拎著藥箱的老頭已走出數十丈遠。端木翠猜想著他便是大夫,因喊他:「哎,大夫,停一停。」

  那老頭吃了一驚,快速回頭看了一眼,非但沒停,腳下走得更急了。

  端木翠奇了:「哎,大夫。」

  這一下走得越發快——近乎是小跑了。

  端木翠心下生疑:這大夫,怎麼跟做賊似的?

  於是一邊喊一邊追:「哎,大夫,你停停,我有話問你。」

  怎麼喊他也不停,端木翠惱了,一瞥眼看到牆根處幾塊碎石子,想也不想,伸手拿過一塊,向著大夫腿彎處打過去。

  根據之前姚蔓青姑娘的不幸遭遇,我們可以推算出端木姑娘的命中率還是很高的——果不其然,就聽哎喲一聲,那大夫撲倒在地,藥箱跌開了口,藥箱裡的什物撒了一地。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從他的袖籠裡跌出了一錠金元寶,骨碌碌滾出很遠。

  端木翠的目光也粘在這金元寶身上。金元寶滾到哪兒,她的目光便粘到哪兒。待到那大夫忍痛起來將藥箱重新理好時,端木翠已搶先一步將那金元寶撿在手中,上下打量了下大夫略嫌寒酸的衣裳,一聲冷笑:「你這個賊!」

  「哎,姑娘,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那大夫冷靜下來,「你回姚家打聽打聽,是姚家小姐賞我的。」

  「姚家小姐賞你的?」端木翠有些不信,就這兩日見到的姚家上下的吃穿用度,可不像是出手豪闊的人家。

  「不信的話,自己去問姚姑娘。」大夫氣衝衝地伸手奪過金元寶,將藥箱的頂蓋砰一聲關上,拎帶斜挎上肩,拔腿就走。

  端木翠有點不甘心:「姚家小姐幹嗎給你這麼大錠金子?」那大夫頭也不回:「我給她瞧了病,她賞我的。」

  「什麼病?」

  大夫的身子忽然就震了一下,他慢慢轉過頭來,帶著一股子奇怪的神氣:「也沒什麼,就是受了驚嚇,淹了水著了涼,好好調理幾日,也就沒事了。」說完了,掉頭就走,走出老遠之後,終究有點不放心,偷偷回過頭來看。

  這一看險些沒把他氣得吐血:端木翠居然沒走,不疾不徐地跟著,見他回頭,居然還沒事人樣仰臉沖他一笑。

  「你、你怎麼還跟著?」大夫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端木翠一手繞著髮辮梢子,答得挺誠懇的:「我覺得你沒跟我說實話。」

  大夫心頭打了個戰,強裝鎮定:「我怎麼沒跟你說實話?」

  「我現在還沒想到。」端木翠皺了皺眉頭,「等我想到了,我再問你。」

  她說的是實話,也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那大夫的答話透著一股子古怪勁兒,究竟差在哪裡她又說不出——但是就這麼放他走了她又不甘心,索性就先跟著。

  那大夫心中有鬼,受不了她這麼跟著:「你再跟著,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跟著你礙到你什麼事了?」端木翠越發覺得他不對勁。

  大夫沒轍了,只得繼續往前走,再一回頭,她還跟著,又是仰臉那麼一笑,笑得他心中發慌。他可一點沒覺得被個年輕的美貌女子跟著是多麼榮幸的事,在他眼中,她就是個拖累,了不得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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