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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姚知正似是過意不去,又往門內行了兩步,喚了聲:「青兒……」床上的帷幔皆已放下,內裡傳來虛弱的應聲。借著清晨的日光,隱約看到幔內一個纖弱的身形正掙扎著坐起身來。張李氏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微微把帷幔掀開一線,視線所及處,是姚蔓青蒼白如紙的臉。

  公孫策無話可說,姚蔓青都病成這樣了,他總不能硬要人家姑娘撐著病體聽他問話,但就此鎩羽而歸又實在心有不甘,琢磨著怎麼樣都該把端木翠留下來,興許她守在姚蔓青身邊,能發現些蛛絲馬跡。藉口他都尋好了,只說遣端木翠在這裡幫忙照顧姚蔓青。都是年輕姑娘家,熟得快,也好說些體己話兒。

  哪知把話頭一挑,就被姚知正給堵了回來:「這姑娘是保護公孫先生的,怎敢勞動她的大駕照顧小女?有下人在便好。」

  端木翠趕緊表示不勞駕,自己心甘情願得很,公孫策也在一旁幫著說話。不承想姚知正客氣得一塌糊塗,說什麼也不答應。到最後,公孫策也不好表現得太過堅持——再堅持下去唯恐姚知正起了疑心,也只得作罷。

  回去的路上,他忍不住問端木翠:「這姚老爺為什麼那麼不情願你留在姚小姐身邊?」

  「誰知道。」端木翠哼一聲,「我還是頭一次這麼低聲下氣要照顧人,結果熱臉貼個冷屁股。公孫先生,你以後可別給我出這種餿主意了。」

  公孫策沒吭聲。

  他猜是姚知正心中有鬼。

  其實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姚知正不喜歡端木翠,更加看不起姑娘家抛頭露面做什麼練家子——自己的女兒是嬌生慣養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可別讓這種不知禮數的野丫頭給帶壞了。

  只是不能接近姚蔓青,就沒法著手查案,沒法著手查案,展昭的案子就不能早一日明朗。回到客房,公孫策急得團團轉,一個勁攛掇端木翠:「端木姑娘,你不是會穿牆嗎?你穿到姚家小姐身邊去。」

  端木翠對公孫策再一次給她出餿主意表示很不滿:「公孫先生,這大白天,府裡的下人來來往往的,我穿牆算個什麼事?再說了,就算真的穿進去了,那姚家小姐病懨懨的,沒准被我嚇個半死,還能指望從她嘴裡套出什麼話來?」

  「那你說怎麼辦?」公孫策頭一次體會到第一線查案人員的辛苦。端木翠很是胸有成竹:「你放心,我就不信那個姚小姐能一天都待在繡樓裡不出來!」

  她說這話不是沒根據的——離開繡樓的時候,她聽到姚知正吩咐張李氏:「別老在屋裡悶著,晌午過後扶小姐去園裡走走。」

  姚家上下怕是沒人敢拂姚知正的意,因此晌午過後,饒是姚蔓青很不情願,還是老老實實地出現在院子裡,扶著張李氏的胳膊,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張李氏擔心地看姚蔓青的胳膊:「小姐,傷好點了沒有?」而後皺眉,「胳膊上劃拉那麼大一道口子,小姐,你也當真狠得下心,小時候被根刺戳到都要哭半天……」

  姚蔓青笑了笑:「奶娘,不說這個了。」

  張李氏這才閉嘴,兩人走到園裡的魚池邊,看碧水中懶洋洋的魚兒。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你站在池邊看魚,池對面有人看你……

  池對面的人,正是公孫策和端木翠。當然兩人掩身在假山後頭,位置很是隱蔽。

  端木翠手中拈著兩顆石子兒,拋起來,接住,拋起來,又接住。公孫策的目光隨著那石子兒忽上忽下,他有點搞不清端木翠的用意:「端木姑娘……」

  話還沒問完,兩顆石子兒已經出手了,再然後,張李氏哎喲了一聲,幾乎是與此同時,撲通一聲,水花濺起,原本懶洋洋湊在一處的魚兒四下奔散。公孫策還沒搞清楚狀況,那頭張李氏已經殺豬樣號起來:「來人啊,小姐落水了……」

  端木翠撣了撣手,很是揚揚得意。公孫策終於明白過來這姑娘想幹什麼了,敢情她是要自導自演一幕捨身救人的戲碼,就此拉近和姚蔓青的距離?

  只是,要捨身救人,你倒是趕緊的啊!

  前院有人聲喧嘩著過來,想必是聽到了張李氏的呼救,這邊廂端木翠還是一副穩坐泰山的模樣。公孫策急了:「端木姑娘,那姚小姐……」

  「幹嗎?」端木翠絲毫不顧及火燒眉毛的境況,「讓她在水裡多泡會兒不好嗎?」

  公孫策急得直跺腳:「姚小姐還病著呢,可經不起這樣折騰,你可別鬧出人命來……」說話間,前院的下人們已經吵吵嚷嚷擁進後院。端木翠覷著時機已到,噌地飛身出去。

  作為第一現場目擊人,公孫策對端木翠的救人手法表示十分質疑。之前他可是見過展護衛從水中救人的,一招漂亮的燕子三點水,踏水而來,待到落水人的位置,略一停頓,俯身探臂入水,撈起後一個提起輕身飛舉,瞬間就到岸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說不出的乾脆俐落。

  話說端木翠的前半程倒是中規中矩,只是到了姚蔓青的落水處,她一個千斤墜,整個人泰山壓頂般下去。可憐姚蔓青剛掙扎著露了個頭,就被這不明墜落物結結實實壓到了水底,池面又是一個大水花和一聲撲通,撲通得公孫策無語凝噎。

  於是池這邊的公孫策,池那邊的一干人,N道目光,都愣愣看著水面。一時間無人動作,似乎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再然後,興許是為了增加冷幽默效果,池面上還咕嚕嚕翻出一串水泡來,像是有魚兒在吐泡泡。

  直到池邊的人出現了不安,有人自告奮勇要跳下去救人,端木翠才帶著灌飽了水近乎昏迷的姚蔓青嘩啦一下分水出來。方將姚蔓青軟綿綿的身子擱到池邊,下人們便哄一下圍上去。端木翠很是好整以暇地退到一旁,全身濕漉漉的,很快就把站的地方濕了一攤。橫豎此刻沒人留意到自己,公孫策也索性過來,正待對端木翠說什麼,那邊蹲圍著的下人中忽然就有人驚呼了一聲:「小姐受傷了!」

  張李氏只恨那人嘴快,待要掩他的嘴,已是來不及,一時間周圍淨是倒吸涼氣之聲。端木翠聽得分明,趕緊撥開眾人進去,但見姚蔓青的衣裳濕乎乎地黏在身上,左邊肘處有醒目的一攤紅,因著被水打濕的關係,那顏色近乎於粉,還有細細的血線自手邊流出。

  端木翠皺了皺眉頭,單膝跪下,俯身去捋起她的衣袖,觸目是一條不算深的刀痕,血肉翻開,裹傷的布條抹在一邊,想來是自己方才在水下拽起她時抹落的。張李氏手忙腳亂地將姚蔓青的衣袖抹下來,瞪邊上人道:「還不快把小姐抬到屋裡去。」

  於是七嘴八舌,七手八腳,一群人亂哄哄遠去,倒是把端木翠和公孫策晾在了當地。端木翠正盯著遠去的一行人若有所思,耳邊傳來公孫策的驚歎:「端木姑娘,你在水底下還給了她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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