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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公孫策不知她為什麼轉得這麼快,但聽她如此說,還是依言道:「明日一早便走。」

  送走了公孫策,端木翠一絲一毫的倦意都無,在花壇邊呆呆坐著,腦中轉來轉去,都是展昭。

  先時總覺得做神仙很煩,現在想來,神仙還是好的,起碼,她若還是神仙,現下一個土遁,就可以到展昭身邊。若是展昭不想說話,她定不吵他,只陪他坐坐都是好的。

  一時間思緒如潮,下巴一下下磕著膝蓋。

  忽然又想起進冥道前一夜,她也是這般,抱著膝蓋點著下巴。那時展昭在一旁看了好久,忽然就伸手蓋住她的膝蓋,她一個不留神,下巴點在展昭的手背上。

  端木翠唇邊浮出溫柔笑意來:展昭待她,的確是極好的,極好極好的。

  她目光巡睃,落到一旁行將折斷的芍藥之上。

  許是因為對展昭的想念,她對這原本準備棄之不理的芍藥,竟也起了憐愛呵護之心。

  她伸手在自己發間捋了幾下,拈出一兩根發來,放在手心中微微捂住,默念法咒,俄頃攤開手來,將那髮絲一圈一圈纏繞在芍藥的斷莖之上。

  說來也怪,那芍藥原本暗淡枯萎,衰垂如死,經這一纏,又慢慢挺了起來。過了片刻,枯萎的花盤之上泛出幽碧的綠光來,綠光隱現間,透出一個女子蒼白委頓卻不失清秀的臉。

  那女子滿臉感激,向著端木翠微微頓首:「小女子姚蔓碧,謝過姑娘。」

  端木翠回以一笑:「舉手之勞罷了。」

  清晨的隴縣過於安靜,晨霧靜靜在巷陌間流淌,這時節,擱著開封理應是春暖花開了,但在這偏遠的北地,依然冷得有點過分。

  端木翠倚著馬車的轅架,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他們到的時候天還沒亮,公孫先生不讓叫門,說是再等會兒。

  等會兒,再等會兒,日頭像是給什麼絆住了,總也不見升起來,端木翠急得不行,心裡把三足烏罵了個狗血淋頭。如果此刻讓她見到,她一定要把三足烏圓滾滾的身子踩得扁扁的,扁得不能再扁。

  她盯著姚家黑漆漆的門扇看。展昭應該就在這扇門裡,他在哪兒呢?在幹什麼呢?姚家是不是善待他?門扇或是高牆,對她來講都不是障礙,但是公孫先生不讓她進,說是等等,不要輕舉妄動。

  好,等就等,反正已經到了面前,也不急這一分。

  於是她耐著性子等。她覺得很委屈,她盯著馬車裡的公孫策看,心裡對自己說:這個人不是好人。

  也說不清為什麼,這兩天看公孫策橫也不順豎也不順。她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氣像是火爐上的水,從開始的微沸到滾沸,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把蓋子給掀了。

  公孫策卻不識趣,掀起車簾跟她說話:「端木姑娘,大老遠地趕路過來,怎麼還帶一盆芍藥?」

  「我樂意!」端木翠的火氣像是找到了出口,毫不客氣地嗆回去,「我愛帶什麼帶什麼,管得著嗎?」

  公孫策好脾氣地笑,這丫頭這一路看他都不順眼,為了什麼,他是心知肚明。

  女娃娃家真是小心眼,他不就情急之下說了句讓她勸勸展昭迎娶姚蔓青嗎?瞧她這臉拉得,都能量布了,一路上就沒給過他好臉色看。

  公孫策微笑著看端木翠的側臉,皺眉、翻白眼、咬嘴唇、嘀嘀咕咕,多半是在嘀咕他,嘀咕的也多半不是好話。

  「明明已經到了,為什麼不能打門?」她終於忍不住。

  「我們不急。」

  「不急?」端木翠險些跳起來,「這一路火燒火燎的,飯都沒正經吃過,到了跟前你不急了?你不急我急,你慢慢等,我先進去。」

  她作勢就要走。

  「端木姑娘,」公孫策無奈,只得下車,「我們此趟來,是為了跟姚家有個交代的。」

  「那是你。」端木翠斜他,「我來可不是為了什麼姚家不姚家。」

  「話是這麼說,」公孫策一點點分析給她聽,「你當然能大大咧咧闖進去,找著了展護衛就走,但是之後呢?舉國追緝,身敗名裂,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莫說是開封府回不去,連江湖中都不能立足,你為展護衛想過嗎?快意恩仇當然是好,手起刀落也痛快,但是事後那一大堆爛攤子,你讓誰去收拾?」

  端木翠咬了咬嘴唇,似是想說什麼,到底沒說,頓了頓,突然就火了。

  「哎,公孫策,我哪裡留下一大堆爛攤子了?我不是老老實實在這裡等了嗎?你囉裡囉唆這麼一大堆,你比姚家還煩!」

  末了腳一跺,看紅日東升,下巴頦兒對著公孫策。

  公孫策目瞪口呆,掙扎了許久,才把要和她繼續理論的念頭壓下去。

  原因很簡單:他覺得這姑娘不講理。

  對牛彈琴,哼,對牛彈琴,君子不欲為之亦不屑為也。

  終於等到「吉時」,公孫策嚴整衣襟,款步上階,朱門三叩,不卑不亢地道明身份和來意。

  一切無可挑剔,換來端木翠嗤之以鼻的一聲:裝吧你就。公孫策暗暗發笑:的確是在裝,但你還不是得好生配合著?

  在門廳慢條斯理地飲茶,一杯未盡,姚知正已匆匆趕過來,大老遠朝他拱手:「公孫先生,久仰久仰。」

  姚知正到底也是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過的,知道就算自己占著理,也得給對方留足顏面,不像某些人,一上來就氣勢洶洶,詰問不休。

  公孫策兵來將擋,面上帶笑,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焦急慍怒,你來我往地講些場面話,路上如何,吃住如何,京裡如何,風物如何。講到後來,連端木翠都禁不住有點佩服他了,也有點為他可惜:若是生在春秋戰國,合縱連橫場上,公孫策的名字,怕是也不輸蘇秦、張儀。

  然後話鋒一轉,終於點題。

  「小女姿色平平才學稀疏,若是常日,也不敢高攀展大人,只是……」夾槍帶棒話裡有話,公孫策哪會聽不出來,當下微微一笑:「展護衛年輕氣盛,性子執拗魯莽,一時間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臨行前大人托我帶話給他,姚大人若能行個方便,容在下和展護衛點明其中利害,也就皆大歡喜了。」

  姚知正大喜:「公孫先生顧全大局面面俱到,得先生臂助,實乃包大人的福氣。只是……」他似有隱憂,「展大人武藝高強,尋常屋子,也是關不住他,為了留他在此,多有得罪……」

  公孫策不動聲色:「無妨無妨,姚大人前面引路便是。」

  姚知正哈哈一笑,長身站起,右手前托作引,目光忽地就落到端木翠身上。

  「這姑娘儀態不俗,眸光靈秀,不像是個普通的丫頭啊。」

  端木翠不說話,反沖著公孫策挑釁似的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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