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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公孫策忽然就氣展昭倒下得不是時候。

  他如果好端端的,那樣細心的一個人,一定會提前為端木翠打理好一切:餓不餓,想吃什麼,要住在哪裡,要不要僕從侍候,悶不悶,想買什麼新奇玩意兒,要添置什麼樣的衣裳、脂粉、釵鈿……事無巨細。

  不像自己,完全忽略了這一切,任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落差,直到後半夜才想起她來……

  看到她單薄的、在夜半的冷風中瑟縮的纖弱背影,公孫策心中湧起父親之于女兒般的疼惜。

  「端木姑娘,跟我回府吧。」

  「不想回。」

  這個答案實在是在意料之中。

  公孫策歎口氣:「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這不是成心找彆扭嗎?

  公孫策歎了口氣,好說歹說,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先把她安頓在城中的客棧住下了。

  大半夜的,一隊公差敲客棧的門,險些沒把掌櫃的嚇出心臟病來,搞清緣由之後不敢怠慢,趕緊領去了上房。

  回去的路上,王朝提出個人意見:「公孫先生,讓端木姐住客棧不好吧。客棧那地方,人來人往隨聚隨散的,我端木姐萬一想得多了,徒增傷感。」

  公孫策沒吭聲。

  他在糾結另一個問題:這丫頭一個人住客棧,又沒人看著她,她不會念頭一起,偷偷跑了吧?

  這個問題值得重視,現在展昭還昏睡著,她若是跑路了,將來如何向展護衛交代?

  不行,得把她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考慮到王朝的提議,最好暫時轉移到夫唱婦隨闔家幸福溫情融融的大家庭,讓她感受到人情溫暖。

  把這個想法向張龍、趙虎他們一說,大家紛紛表示支持。再那麼一合計一選擇一考量,這戶人家赫然浮出水面。

  人倒不是外人,跟在張龍下頭的一個衙役,名喚李年慶,四十上下,憨憨厚厚,據同僚反映,共事多年,從未跟他紅過臉,絕對的老好人。

  背景也很是讓人滿意,兄弟妯娌,四世同堂,已經是三個娃兒的爹了,熱熱鬧鬧,母慈子孝,羨煞旁人,想必端木姑娘住久了都捨不得走。

  公孫策越想越滿意。

  第二天張龍就找到了李年慶,只說是展護衛的朋友,要在他家暫住幾天。李年慶哪有不樂意的?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說死也不要張龍塞過來的銀子。

  事情就這樣定了。

  唯一遺憾的是當事人不是很熱衷,跟端木翠提起的時候她正在展昭床邊坐著,兩手支頤俯著身子不知在向展昭嘀咕些什麼。聽完公孫先生的話,她嗯了一聲,然後回答:「隨便。」

  公孫策大人不計小人過,心說你過去了就知道我們的一番苦心了。抬腳欲走,想了想又關心了一回展昭:「端木姑娘,展護衛到底什麼時候能醒啊?」

  根據把脈的結果,他覺得展昭身體的各項機能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怎麼就是不醒呢?說是被冥道的戾氣給衝撞了,這戾氣怎生這麼邪門?

  「過幾天就好了啊。」端木翠幫展昭掖了掖被角,「展昭醒了之後多給他吃點滋補品,保准沒事。」

  「沒事怎麼就不醒呢?」公孫先生在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上糾結不休。

  「累了唄。」端木翠白了公孫策一眼,然後低頭看展昭,喃喃道,「懶貓。」

  再然後,當著公孫策的面,她食指微彎,在展昭挺直的鼻樑上刮了一記。

  公孫策目瞪口呆。

  敢情,她還照顧得挺樂呵的?有這麼照顧人的嗎?

  以前,開封府裡也來過不少照顧展大人的年輕女子,不管人家是女俠還是苦主,關鍵是,人家照顧得專業啊。

  每當展大人中了毒受了傷昏迷不醒時,小姐們如秋水般的眼眸總是長久盈著淚水,眼眶永遠泛著紅,青蔥般的玉指總是絞著衣角,不知道絞壞了多少件羅裳。她們的淚水總是不知什麼時候就滑落下來,公孫策發誓自己有好幾次聽到她們的心啪啦一聲碎掉的聲音。

  還有幾次,公孫策在後花園撞見她們焚香祈天:「若能保佑展大人早日康復,××願折壽××年。」

  看看人家這覺悟,再回頭看看端木姑娘,雲泥之別啊。

  當著他的面就敢這麼對展護衛,背著人的時候不知道還有多少花樣呢,沒准她會揪著展昭的耳朵問:「懶貓,怎麼還不醒?」

  她這哪是來照顧人的,分明是來自娛自樂的。

  相較之下,公孫策覺得還是她昨夜的樣子更討喜一些。她怎麼就不繼續多愁善感了呢,自我修復能力咋就跟壁虎一樣強韌呢?

  公孫策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將來他若有個頭疼腦熱的,堅決不要端木姑娘前來照顧,堅決!

  當天晚上,端木翠住進了傳說中其樂融融溫情洋溢的大家庭。

  李年慶對貴賓入住很是上心,率領一家老小到門口迎接。李家年近九十的老太太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很是熱情地牽住端木翠的手,一張口滿嘴沒牙,瑩亮口水在老樹皮一樣褶皺的嘴邊滴滴拉拉。端木翠看得心驚肉跳,壓根沒聽清她絮叨了些什麼。

  接著是濟濟一堂,一大家子圍坐桌旁用膳。李年慶下了血本,雞鴨魚肉全上,一個勁兒地招呼端木翠:「端木姑娘,別客氣,來,來。」

  端木翠不想客氣,但是她吃素,面對著一桌子的油葷無從下筷。正猶豫時,李年慶年僅八歲的二兒子忍不住了,伸手抓了一個豬蹄。

  這還了得?客人都還沒動筷呢,李年慶媳婦勃然大怒:「你個千刀萬剮的二娃子!」

  二娃子見勢不妙,躥下凳子就跑。李年慶媳婦臉上掛不住,操起掃帚就追。不一會兒院子裡一陣鬼哭狼嚎,號得端木翠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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