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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展大哥很在意旗穆姑娘嗎?阿彌潔白細巧的銀牙輕輕齧住下唇,直齧得唇瓣邊緣微微泛白。

  話說回來,旗穆姑娘也真的是很可憐,自己還是大度些,若是展大哥喜歡,娶她也未嘗不可。上古時的聖人舜帝不是還有娥皇女英嗎,姐姐妹妹,一團和氣,凡事有商有量,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展昭沒費什麼周折便找到了旗穆衣羅,她正倚著後院的院牆呆坐著,手裡拈一根斷枝,在面前無意識劃撥著什麼。

  展昭輕輕走近,停在旗穆衣羅身邊。她面前的泥土已經被劃撥得翻起,間雜著扯斷的草葉,展昭心中五味雜陳,向著旗穆衣羅伸出手,柔聲道:「旗穆姑娘,我們回去吧。」

  旗穆衣羅柔柔一笑,拋下手中的斷枝,眸中滿滿的信任,將手輕輕擱在展昭溫厚的掌心。

  旗穆衣羅起身的刹那,身後院牆靠近地面的接合處,雜草掩映之下,似乎有什麼不規則的筆劃。

  更像是雜亂無章的線條。

  一瞥之下,展昭甚至沒有覺出什麼異樣。

  事實上,就算他俯下身去細看,他也未必能看出個子丑寅卯。

  當代集許多人力物力財力,都未能完全破解釋讀出殷墟甲骨文的表意,何況是甲骨文的變體暗語?

  展昭不識甲骨文,他連聽都沒聽過。

  要待到1899年,風雨飄搖的晚清,甲骨文之父王懿榮的出現,殷墟文字才為國人所知。

  旗穆衣羅的消息,就這樣,傳送了出去。

  回至營地,楊戩營那頭有傳令兵過來,只說楊戩要留端木翠住一日,明日再回。

  阿彌素知楊戩寵溺端木翠,見慣不驚,隨口應了一句:「知道了。」展昭卻隱隱嗅出不對味來。

  按說,端木翠既已蘇醒,理應知道沉淵即是幻境,第一要務在回冥道收拾溫孤葦餘搞出來的爛攤子,緣何本末倒置,先是夜半離營,然後沒事人一般在楊戩營小住?

  展昭越想越是不對。

  不過,他強制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端木這麼做必有原因,他嘗試著去說服自己,兩人交厚,倘若連這點信任都沒有,談什麼結伴同心相伴同行?

  這一日倏忽而過。

  夜間起了大風,嗚咽如百鬼齊哭,四處支起的軍帳被大風牽扯得搖搖欲倒,粗糙沙礫被風裹起,劈頭蓋臉朝巡夜的兵衛臉上砸過去,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連主帳前的脂油火把都被大風吹滅,數次點起,數次又滅。

  天嗚地咽的迷亂暗沉之中,有一條詭譎黑影,避過眾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貼近了阿彌的軍帳。

  旗穆衣羅沒有睡,她圓睜著雙眼,聽帳外風聲,仇恨是一劑非凡養料,足以支撐她忘記饑渴和疲乏,一味應戰。

  帳外傳來突兀的金石碰擊之聲,三下,間隔前長後短,然後又是三下,前短後長。

  電光石火之間,旗穆衣羅一下子反應過來,身體瞬間僵直,旋即火燙。她的心跳得厲害,幾乎要擂破胸腔,以至於她不得不雙手按住心口,生怕這心跳聲吵醒阿彌。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鎮定下來,將自己的衾被蓋好,做出還在熟睡的假像,躡手躡腳出了軍帳,尚未站定,便聽到壓得極低的聲音:「跟我走。」

  循聲看去,一個高瘦身影正向帳後疾走。旗穆衣羅一聲不吭,裹住衣裳緊緊跟上,略大的下擺被風鼓滿,乍看上去像個漲大的燈籠。

  曲曲折折,避避繞繞,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閃身進了一處棚下,風聲暫態小了許多,馬糞的味道撲面而來,棚內深處有牲口不安的悶哼聲,卻是到了馬廄。

  那人聲音極是低啞:「你是旗穆典的女兒?」

  即便是在這般濃重的夜色中,也能看出旗穆衣羅慘白的面色:「是。」

  「你爹把暗語的法子教給了你?」那人聽來頗為不屑,「你能做什麼?」

  旗穆衣羅不答他的問話,只是一字一頓:「我要殺高伯蹇。」那人冷笑:「那個草包,不配我們費工夫。」

  旗穆衣羅很固執:「我要殺高伯蹇,他用湯鑊活活煮死了我爹和二叔。」

  那人並不奇怪:「高伯蹇善使酷刑,你爹死得還不算最慘,你若是知道那個叫成乞的是怎麼死的……哼……」

  旗穆衣羅的齒縫唇舌間溢過鐵銹般生澀的血腥味,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可怕,字字斬釘截鐵不容商量:「我要殺高伯蹇。」

  那人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馬廄的棚頂被風撼得左搖右晃,草料的味道四散開來,有細小塵粒撒在兩人身上。

  那人忽然怪笑一聲:「安邑的人手是留著殺端木翠的,你幫我們除了端木翠,我們就幫你殺高伯蹇報仇。」

  「怎麼殺?」旗穆衣羅毫不遲疑。

  那人遞了個東西過來,旗穆衣羅下意識接住。入手光滑而冰涼,是個銅管。

  「上次殺她打草驚蛇,來硬的近不了她的身,只能暗地裡毒殺。我們知道你現在暫居端木營,應該有機會下手。」

  旗穆衣羅有些遲疑:「我雖然住在端木營,但是很難近她的身。她的軍帳都是族人兵衛把守。」

  那人語氣有些急躁:「自己想辦法,見機行事,最好這一兩日間下手,否則崇城那頭打起來,安邑這邊馬上得退,屆時可顧不上什麼高伯蹇了。」

  旗穆衣羅心中一緊,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銅管。

  第二日天氣愈加糟糕,狂風挾著黃沙,晨起就一直未曾停過。端木翠直到晚間才回營,馬車輒輒行至主帳門口,阿彌帶著女侍頂著風去車前扶端木翠下來,車簾被風扯得在半空中打橫,車廂裡灌了個通透滿飽。端木翠將大氅的雪帽罩起,向阿彌說了句話,阿彌只聽見楊戩二字,後半句早讓風刮得不知道哪裡去了。再想問時,端木翠已經扶住女侍進帳去了。阿彌跟了兩步,想了想還是轉身問了一回車夫,才知道端木翠是說楊戩會更晚些過來,讓她為楊戩準備軍帳。

  阿彌點頭稱是,讓那車夫先下去,走了兩步又喊住,問道:「將軍是用了晚膳過來的嗎?」

  車夫搖頭道:「楊戩將軍那頭倒是留膳了,想是不合將軍胃口,將軍都沒吃什麼。」

  阿彌笑道:「那我知道了,將軍這兩日口淡,楊戩將軍那頭的肉羹湯炙,將軍必不喜歡的。」

  說話間掀簾進帳,先頭的女侍已經扶著端木翠在榻上歇下。阿彌示意女侍們下去,向端木翠道:「姑娘,楊戩將軍晚些時候過來嗎?來做什麼?」

  端木翠淡淡道:「也沒什麼事,他怕朝歌的襲殺之人再有妄動,遣了副將過來幫我守安邑。我走時他原說要送我的,誰知丞相那頭有事,我只說讓副將過來就行了,誰知他定要過來看看,那也由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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