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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天光已現,展昭在校場週邊時停時走,演武的兵衛已陸續散去,只留三三兩兩之人還在互相切磋。晨時的空氣尚顯清冷,展昭一襲藍衣,迎風翻起,竟不覺半分寒意。

  一夜混沌,腦中雜亂攪嚷,額角跳突疼痛不止,心中卻前所未有地踏實平靜。

  昨夜他親耳聽她說,記得宣平。

  記憶沿著宣平延伸開去,冥道、信蝶、公孫先生、開封府、包大人……諸多親切印記,自進入沉淵之後,宛如潮過瀝沙,平展無痕,如今終於一一凸起,漸漸清晰,一如在腳下鋪開一條返鄉之路。

  展昭的雙目有些溫熱。

  不知道公孫先生他們都怎麼樣了,大人在府中可好。溫孤葦余曾說,沉淵的時間遠遠慢過冥道,那麼對他們而言,自己並沒有離開很久,或者只是盞茶工夫;但是對自己來說,沉淵種種,實在度日如年。

  好在,一切皆可揭過。

  身後傳來匆匆步聲,回頭看時,正是阿彌。

  她身後不遠處,兩個女侍扶著癡癡傻傻的旗穆衣羅。

  「展大哥,」阿彌吞吞吐吐,「旗穆姑娘她……她一早醒來,一直念叨回家回家,問她什麼她也不知道,我在想……」

  展昭含笑:「你想帶旗穆姑娘回旗穆大宅看一看?」

  「是啊,」阿彌雙頰微粉,「她現在這副樣子,回去看看或者能幫她記起什麼,好得快些。展大哥,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兒,你能不能和我們……一道……」

  阿彌說得艱難,她不知道旗穆大宅在哪兒是真,但安邑就這麼大,營中去過的兵衛也不少,隨便喚一個人帶路便是,無謂勞煩展昭。

  她存了自己的心思,姑娘家的一點點綺麗心思。

  忐忑間,聽到展昭溫煦的聲音,如同和風輕拂:「好啊。」

  阿彌沒有抬頭,反而更低了下去。還是不要抬頭了,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讓展昭看見了可不好。

  腳下本是沙礫塵土,在她眼中,亦成流光織錦的明娟繁花。

  一路行來,展昭及阿彌一行人甚是顯眼,早起三三兩兩的路人中,有認出旗穆衣羅的,無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想來旗穆一家暗通朝歌之事,在安邑已然不是新聞。

  旗穆大宅還是先番離去時的那般模樣,院內狼藉一片,屋中桌傾椅翻。想起前兩日初到旗穆大宅時所見,再與眼前情景比對,展昭難免有些嗟歎。

  眼見它起朱樓,眼見它宴賓客,眼見它樓塌了,成敗或榮辱,興盛或衰落,也只瞬間工夫。

  又想到此時的西岐,薑子牙挾精兵猛將,來勢何等洶洶,周天子王鼎,行將鎮九州,但是後來呢?莫說是周了,即便是周以後的歷朝歷代,又有哪個真的萬世千秋了?

  只盼旗穆姑娘不要觸景傷情才好,展昭不無擔心地看向旗穆衣羅,她的情形似乎要好一點了,雖然面上仍是一團癡傻,但雙眸之中,終於也泛起幾絲活泛之相。

  阿彌將不相干之人都支在門外,只同展昭兩個帶同旗穆衣羅進入宅中。阿彌先還帶同旗穆衣羅四下走走,後來看到展昭獨自在院中沉思,忍不住便想過去,猶豫了一回,低聲向旗穆衣羅道:「你好生待在這裡,不要亂走。」

  她說這話時,語聲軟軟,似是安撫不曉事的孩童,旗穆衣羅一動不動,兩眼呆滯,直如沒聽見一般,阿彌放下心來,拍了拍她手背,轉身離去。

  展昭早聽到她步聲,轉身朝向她淡淡一笑,又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旗穆衣羅,壓低聲音問:「旗穆姑娘怎麼樣了?」

  阿彌亦隨之放輕聲音:「我瞧著,旗穆姑娘精神是好點了。展大哥,你放心吧,姑娘不是壞人,跟她好生說說,她不會把旗穆姑娘交給高伯蹇的。」

  展昭一愣,旋即笑道:「我知道。」

  阿彌奇道:「你知道?」想了想展顏一笑,「展大哥,你同姑娘之間,誤會都講清了吧?講清了就好,她若是還記恨你,我夾在中間,也不好做。」

  「說起來,這幾日,多賴阿彌姑娘從中說和。」展昭言辭懇切,「難為阿彌姑娘處處維護,展某實是無以為報。」

  阿彌臉一紅,垂下頭去,聲音細不可聞:「都是自己人……說什麼回報不回報的。」

  展昭耳力何等敏銳,阿彌聲音雖輕,他卻聽了個字字分明,心中咯噔一聲,脫口道:「自己人?」

  阿彌頭垂得更低,青蔥般玉指絞作一處,直絞得指上紅一處白一處:「姑娘沒跟你……說起嗎?」

  「說起什麼?」展昭是真的莫名,但與此同時,心中又有幾分端倪。

  他不是傻子,阿彌是個害羞的姑娘,不過很多時候,害羞絕藏不住心意,反而欲蓋彌彰。

  「就是……」阿彌艱難啟齒,「就是……」

  展昭頭皮隱隱發麻,理智提醒他,絕不可讓阿彌繼續說下去,否則弄到不可收拾,他要如何周全?

  關鍵時刻,旗穆衣羅幫了大忙。

  「旗穆姑娘呢?」展昭忽然發覺出不對,順勢轉移了話題。

  「不是在那……咦?」阿彌也愣住了——她記得旗穆衣羅明明就在門廊邊的,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我去找找,她這陣子神思恍惚,別出什麼事才好。」展昭刻意避開阿彌的目光,尋了個由頭離開。

  阿彌沒動,她的目光看似閃爍,實則沒離開展昭身周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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