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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打贏了怎樣?打輸了又能怎樣?將軍不想要我的命,若要我死不會拖至今日。既不讓我死,又不讓我安生活著,處處猜疑於我,我逃是罪,回來也是罪,背負殺副統的嫌疑有罪,為自己洗清冤屈還是有罪,當初隱瞞自己來歷有罪,將身世稟明將軍之後還是有罪。若將軍與展某易位而居,還請將軍捫心自問,要如何自處?」

  他這番話字字有力擲地有聲,端木翠驚愕之下,手上微顫,槍頭一抖,在展昭頸上劃出一道極細血痕。

  「你……」端木翠咬牙,「你先前說是為人言辭所動,要在這亂世之際立一番功業,我姑且可以認為你是要投奔於我。但是展昭,既投身我旗下,就該聽我調遣,你怎麼敢跟我對著幹?刀戟相向在先,毒酒相逼在後,任意出入,視我軍營於無物?」

  展昭怒極反笑:「原來在將軍眼中,我有罪只是因為我不聽話?」端木翠一怔,倒是來了個默認。

  「展昭堂堂男兒,頂天立地,就算真的投身將軍旗下,也必枕戈待旦、倚劍亮鋒做出一番轟烈功業,絕不會為了討好將軍只顧仰將軍鼻息、唯命是從。將軍荊棘木籠困我在先,毒酒相逼在後,一切只憑意氣不問緣由,把展昭視作無顏無骨之人,踐之如踏草木,有什麼資格要展昭作瓊瑤之報?想必是平日裡對將軍搖尾獻意之人太多,將軍以為偌大天下,盡是如高伯蹇向將軍唯唯諾諾逢迎討好之流嗎?」

  端木翠臉上白一陣青一陣,有生以來,她還從未被人這麼當面指責過。正僵持間,外間腳步聲起,伴隨著阿彌清脆的聲音:「姑娘。」

  端木翠迅速收回鏈槍,隨即轉過身去,再不看展昭。

  帳簾一掀,帶進微微寒氣,阿彌的臉被夜風吹得有些發紅,她的目光在展昭身上停留了一回,明亮的眸子裡透出笑意來:「姑娘,軍帳已經收拾好了,我現在就帶展昭過去嗎?」

  展昭一愣,下意識看向端木翠:她讓人為他收拾了軍帳?

  「不用了。」端木翠眼睫低垂,語氣平淡,「我想來想去,展昭還是不適合留下來,你送他出軍營吧。」

  阿彌一怔,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短的時間內端木翠就轉了心意:「送他出軍營?那……展昭要到哪裡去?」

  「我怎麼知道。」端木翠臉色一沉,「安邑這麼大,他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只不要在我眼前晃便是!」

  語畢,她連留也不願多留一刻,皺著眉頭從阿彌身邊過去,狠狠掀起簾幕,一矮身便出去了。

  阿彌愣在當地,看了看還在輕輕晃蕩的簾幕又看看展昭,一臉的不知所措,好久才遲疑道:「展昭,你……又怎麼得罪我們姑娘了?」

  展昭不答,頓了頓輕聲問道:「將軍讓你為我收拾軍帳?」

  「是啊。」一說起這個,阿彌好看的兩道彎眉又蹙到一處,「方才打發了高伯蹇將軍他們之後,姑娘讓我收拾一處乾淨的軍帳出來,還要撥兩個兵衛給你差遣的……誰知道一晃眼的工夫,唉……」

  阿彌輕輕歎氣,一隻手負氣般扯著腰間的束帶,忽地看到展昭面色不對,忙開口勸和:「不過我們姑娘一直便是這樣的脾氣,才剛說的話,忽然要改了也不定……展昭,姑娘讓我送你出營,這便是放了你啦,想必姑娘不再疑心你是朝歌的細作了,只是……你會去哪裡?」

  她如此問時,心中好生忐忑,生怕自展昭口中說出要遠離安邑的話來。

  展昭被阿彌方才那番說辭攪得好生煩亂,他以為端木翠一心疑他,按不下心頭火氣,這才有先前那番怒斥,原想著依著端木翠的性子,必然暴跳如雷,還不知要生出多少後事來,沒料到她竟忍了下去,還讓阿彌送他走——念及此節,展昭心中忽地一空,他的話說得那般重,也不知端木翠有沒有往心裡去,這要擱著是在開封,必是眼圈兒紅紅地走了。一時間心裡又是難受又是心疼,轉念又一想,為何我到了沉淵之中,素日裡的沉靜平和全不見了,這般急躁難耐?

  一時間心亂如麻,內裡五味雜陳,阿彌連喊了他幾聲,他才回過神來:「什麼?」

  「我是問你,會離開安邑嗎?」阿彌咬著嘴唇,又是期盼又是緊張。

  「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暫時在安邑住下,再圖出路吧。」

  阿彌一顆心落回平地,展顏一笑,極是可愛:「那我送你出去吧,展昭,你要去哪裡住下?」

  展昭在安邑所識之人寥寥無幾,下意識道:「或者我先回旗穆家的宅院……」話到中途,忽地想起旗穆一家,忙道:「阿彌姑娘,將軍……會怎麼處置旗穆家的人?」

  阿彌不解:「展昭,你跟旗穆一家非親非故,緣何這麼記掛他們?」想了想又道:「搜出那麼些暗通朝歌的證物,旗穆一家必是細作無疑了。只是那兩個老傢伙嘴巴嚴得很,再怎麼用刑也問不出半個字來,想必也是存了死念。聽將軍的口氣,端木營後頭就不管這事了,也讓高伯蹇將軍善後。」

  展昭猶豫了一回,忍不住向著阿彌微微拱手:「阿彌姑娘,展昭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旗穆家的案子,暗通朝歌的指控,恐怕有一大部分都要落在旗穆丁和旗穆典身上。旗穆家的其他人,譬如旗穆衣羅姑娘,還有一干下人,株連獲罪,罪不至死。如果不是很為難的話,還請阿彌姑娘得便處能為他們說兩句好話。」

  阿彌靜靜聽著,依著她的身份,要到高伯蹇處為旗穆一家人帶句好話,想必高伯蹇也會賣她三分人情,只是……

  旗穆衣羅姑娘……

  阿彌忽然想起去地牢提押展昭時,站在展昭身後的那個女子,雖然神情淒苦披頭散髮,但是細細端詳,不失為一個美人胚子。展昭自保尚且無暇,居然為她求情?

  一時間好不舒服,又是委屈又是不快,只是低頭不作聲。

  展昭見她面色有異,倒沒猜到她這許多心思,還以為她只是為難,當下微微一笑:「阿彌姑娘,若是為難的話,展某方才所言,你只當沒有聽過,不要往心裡去才好。」

  阿彌莞爾:「展大哥,我記下就是了。改日得空,我會專門去高伯蹇處跟他討這個人情。」

  她忽然改口喚他展大哥,展昭心中咯噔一聲,詫異之色自眸底一掠而過,旋即低下眼睫,不動聲色:「既如此,阿彌姑娘受累。」

  端木翠這一晚睡得極不踏實,翻來覆去,一閉眼便是展昭厲聲斥她,一字一句,利若鋼錐,讓她哪怕只是想起都覺胸口悶疼,忽然就後悔起來:早知不該這麼輕易把展昭放了的,應該吊起來打一頓再說。

  後半夜時才迷迷糊糊有了些睡意,正漸入酣甜之時,枕邊有人輕聲喚她:「將軍,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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