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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展昭微微一笑,伸手指向那跪地的邋遢少年:「這少年名喚杞擇,是旗穆家的下僕。」語畢轉身看向杞擇,溫和道:「杞擇,你將那晚發生的事,細細從頭講過。」

  杞擇既驚又怕,哆哆嗦嗦,將那一晚發生之事一一述來:如何進入旗穆衣羅的房間裝睡,如何被人兜頭裝進麻袋帶走,途中如何遭人喝問,展昭如何救助,如何得脫,說得雖非十分明瞭,倒是詳細非常。至於那途中喝問之人,細問其相貌,便知是虞都。

  述畢,高伯蹇尚不知所以,只以為是屬下肆行擄掠,犯了薑子牙的忌諱,一時額上發汗,正要開口圓上兩句,就聽端木翠沉聲道:「這麼說,你們離開的時候,虞都只是受傷,根本還沒有死?」

  杞擇一時沒反應過來「虞都」是誰,正茫然間,聽到展昭的聲音:「正是。」

  「那然後呢?」端木翠不動聲色,「這還不足以證明你沒有殺死虞都。」

  展昭似乎早已料到端木翠會有此問,不慌不忙,淡淡一笑:「接下來發生的事,或許讓成乞來講會更好些。」

  說話間上前一步,伸手扯下他口中塞布。

  成乞先前口不能言,身子抖得直如篩糠一般,現下塞布既卸,目中恨色大盛,忽地騰騰跪前幾步,向著端木翠叩頭如搗蒜:「將軍明鑒,小的是冤枉的。」

  端木翠冷笑,卻不拿眼看他,只是盯住展昭:「你說讓他來講,就是讓他來喊冤嗎?」

  展昭看向成乞,語氣出奇平和,並無慍怒:「你是如何殺害虞都副統,适才我問你之時,你不是盡數招供了嗎,緣何現在又矢口否認?」

  成乞雙目赤紅,嘶聲道:「适才你以我性命相脅,重刑威逼之下,我為求保命,自然假意供認。現下到了將軍案前,我就不信你當著將軍的面還敢隨意殺人,自然要請將軍主持公道。」

  高伯蹇縱使再蠢笨,此刻也聽出三分不對。要知道擄掠婦人雖為薑子牙所不喜,畢竟不算什麼彌天大罪,但是殺害虞都意味著同端木營結怨,雖然犯案的是成乞,他高伯蹇營上上下下都會被連累,這罪名他是萬萬不願擔的,一時間急火攻心,怒斥展昭:「你是什麼人?威逼成乞承認殺害虞都,嫁禍給我高伯蹇營,意圖挑撥兩營關係,何其可恨!」

  阿彌見成乞如瘋狗般撕咬亂攀,高伯蹇咄咄逼人,展昭卻是一派溫文,忍不住暗暗搖頭:展昭實在是歷練太少,他這樣輕信于人心無戒備,怎麼鬥得過成乞這樣的陰狠之徒?唉,現下也不知如何幫他才好,不知道姑娘是信他還是信成乞……

  如此想時,忍不住看向端木翠。端木翠正擎起桌上茶碗,緩緩貼在唇邊,不緊不慢,細細啜吸,袖袂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如玉,長睫如扇,在下眼瞼處投下柔柔暗影,面色難得平和,也不知她在想什麼。

  展昭一聲冷笑,將手中塞布又塞回成乞口中。成乞拼命搖頭掙扎,喉底呵呵有聲。高伯蹇氣得不行,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你、你是何人?如此囂張,你、你、你眼中還有沒有主將?」

  展昭面色一冷,眸中犀利之色大盛:「將軍且坐住了,尚有後話!」高伯蹇心頭一凜,竟被展昭目中的森冷之色逼退了開去,見端木翠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品茶閒情,便知自己不好再開口,只得訥訥坐回原位,不忘低聲憤憤:「不像話,實在不像話!」

  展昭向左右略使了個眼色,便有戟衛過來將成乞帶至主帳角落暗影處,又移了幅簾帳將成乞遮住,想來也是先頭交代好的。阿彌只當端木翠早已知曉,待見到她目中露出的疑惑之意,才知都是展昭一手安排。

  眼見這頭都已收拾利索,展昭向帳門處走了幾步,朗聲道:「帶進來。」

  帳外戟衛得令,就聽橐橐步聲遠去,過了一會兒,雜亂步聲漸行漸近,簾帳掀起,又進來幾個人。

  待看清這幾人裝束,高伯蹇立時頭大如鬥:今兒是撞了什麼邪了,怎生又是他下頭的兵衛?

  那幾人眼神慌亂,你推我搡,才剛行至案前,就聽展昭厲聲道:「大膽狂徒,現有高將軍營下僕射長成乞將你幾人告下,還不速速將你幾人夜掠民女,被端木營副統虞都撞破之後殺人滅口之事從實招來!」

  一聲斷喝,石破天驚,那幾人直如晴好天遭了驚雷,一時間目瞪口呆,繼之面色灰敗。別樣死寂之中,忽有一人撲通一聲跪倒,重重以頭叩地:「將軍明鑒,殺害虞副統之事都是僕射長一人所為,與屬下等無關哪!」

  至此,明眼人皆看得明白,這案情已有八九分明了。

  阿彌喜上眉梢,悄聲向端木翠道:「姑娘,展昭他真聰明。」

  「是嗎?」端木翠不動聲色,眼眉抬都不抬一下,「小聰明罷了。」

  阿彌心中不服氣,不過很快,內心洶湧的喜悅就把這麼丁點兒的不服氣給淹沒了。她看向展昭的眼神異常明亮,眸子間閃爍著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伯蹇冷汗涔涔,一個勁兒去扯丘山先生,聲音壓得幾乎低不可聞:「先生,先生,你倒是給支個招啊……」

  丘山先生扇子也不搖了,恨不得把腦袋給縮到肚子裡去——雖然他一向自詡有大智慧,但是大智慧也有無用武之地的時候,是吧?

  端木翠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碗外沿的刻紋,若說生氣,應該是得知虞都死訊的那一刻最怒不可遏——經過這麼些天的緩解,她心中的震怒已經和緩許多了。她現在在想,要拿成乞怎麼辦。事情牽涉到高伯蹇營,她要怎樣做到既解氣又不傷和氣?

  待她抬起眼簾時,心中已有了打算。

  「高將軍。」

  高伯蹇被她這麼溫和的口吻嚇得渾身一激靈:印象中,端木翠從未對他這麼客氣過。

  「怎麼說,成乞也是貴營的僕射長,我們端木營不便管得太多……」

  高伯蹇一頭霧水:「成乞……這個,戕害虞都副統,罪不可赦,如何發落,全憑端木將軍一聲示下……」

  「高將軍有所不知,」端木翠字斟句酌,「我此來安邑,丞相另外交代了事要我做,實在無暇分心。虞都一案既已有了線索,想請高將軍代為善後。」

  「既然……如此,在下願意為端木將軍分憂。」端木翠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高伯蹇雖是雲裡霧裡,嘴上應答卻乾脆得很。

  丘山先生慢慢回過味來。端木翠這麼做,一石二鳥。

  一來,她給足了高伯蹇臺階下,明白表示自己不會因為成乞的事情與高伯蹇結怨,高伯蹇盡可放寬心,不必狗急跳牆窮極思變;二來,高伯蹇得了這承諾,於善後一節必然盡心盡力。究竟如何善後,自然是成乞下場來得愈慘端木翠才愈滿意。他若是成乞,恐怕情願落在端木翠手中會更好些。

  只是高伯蹇懵懵懂懂,尚未勘透其中玄虛,丘山先生歎了口氣:看來回營之後尚需詳加點撥。

  偌大軍帳之中,還有另一人也勘透了端木翠的心思。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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