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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展昭沒有理會他,他的目光停棲在對面的端木翠身上。

  「你能殺他,我就能救他。」端木翠平靜得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干的陳年往事,「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假借同意你擊殺展昭引你大意,然後對你下手。只是你料錯了兩件事,第一,第一次對你施鎖心指,用意並非殺你,而是引你入彀,讓你誤以為自己已經識破了我的計謀;第二,我並沒有準備親自動手殺你,在我看來,展昭對付你的勝算更大些。」

  「我那時,明明已經殺死了他。」溫孤葦餘的目光幾欲將端木翠吞噬,「你什麼時候救回的他?」

  「我伏在他身上哭的時候。」端木翠微笑,「那時你色迷心竅,想來是未曾察覺。」

  「難怪你要我留他全屍……我原先以為,哪怕你之前都在做戲,你的眼淚總該是真的。」溫孤葦餘駭笑,「想不到,連眼淚都是假的。」

  「你沒想到嗎,我原以為你該想到的。」端木翠露出惋惜之色來,「你早該想到,我既為戰將,該有多麼擅長這些請君入甕虛虛實實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計謀。我從未看輕你,是你把我看得太不堪一擊了。」

  垂目半晌,目光忽地轉于柔和,向展昭道:「女媧封印已經修復,冥道一時三刻之內就會冰封,溫孤葦餘先有穿心蓮花穿心,又中了鎖心指,再也掀不起風浪。此間終於事了,我也算求仁得仁功德圓滿。展昭,你快回去吧。見到先生,就同他說,我有事,走不了啦。」

  展昭只是搖頭,端木翠歎氣:「難道你不曾發覺,曙光已經不在我身上了?趕緊出去吧。」

  其實适才端木翠涉入熾焰之時,曙光已然退卻——不過那時主要是經不住熱浪,現下算算辰光,也差不多快到一個時辰了。

  展昭還是不動,端木翠搖頭道:「你這個人,就是這麼死心眼,難不成你還想我們都能全身而退?如今的結果已是最好的了——你快些走吧,被燒死又不是什麼好看的玩意兒……」

  展昭忽然開口:「端木,我身上也有倉頡字衣。」端木翠約略猜到他所想,只是搖頭。

  「你聽我說,」展昭心中焦灼,語氣也失去了往常的鎮定,「我身上的倉頡字衣還能抗兩次熾焰,你的還能抵擋一次,我可以用穿心蓮花在深淵之上搭起鏈橋……端木,你在那頭別動,我先過去,然後帶你回來。」

  端木翠心中一動,尚未答話,就聽溫孤葦餘冷笑道:「不妥,這樣不妥。」

  展昭雖不欲聽他妄語,奈何關心則亂,忍不住向他道:「如何不妥?」

  溫孤葦餘眼底漸漸露出陰毒之色來,一字一頓道:「你當我是死的嗎?鎖心指的確厲害,可惜我的手指還能動上一動,端木翠,這已足夠我送你上路!」

  展昭腦中轟的一聲,怒吼一聲,拼盡渾身氣力向溫孤葦餘猛撲過來,方挨到溫孤葦余肩周,就覺熱浪撲天倒海一樣過來,登時便被掀翻在地。展昭顧不得這許多,就地一滾,避開火頭,急抬頭看時,只覺腦中似有什麼一聲脆響,齊齊斷裂,眼前一黑,幾欲栽了過去。

  但見對面石台之上,平平展展,熱氣嫋嫋,哪裡還有端木翠的影子?

  展昭呆立半晌,手足冰冷,五內卻直如火燒,忽地渾身打了個激靈反應過來,淒厲一聲長叱,唰地便抽了巨闕在手,大踏步向溫孤葦餘過來。

  溫孤葦餘存了必死之心,早料到此節,但是乍見到展昭雙目盡赤,還是忍不住心頭一凜,道:「你待怎樣?」

  展昭腦中一片混沌,竟也聽不到溫孤葦餘說些什麼,一言不發,揮劍便往溫孤葦餘心口斬落。哪知那鎖心指兇悍非常,只將溫孤葦餘身子鎖得寒冰堅石一般,一擊之下,溫孤葦餘倒沒有什麼,展昭的虎口已然迸出血來。

  展昭竟不自覺,牙關咬死,目中寒光竟似比巨闕更為懾人。溫孤葦餘心中咯噔一聲,忽地開口道:「展昭,你可想端木翠回來?」

  展昭身子巨震,他于溫孤葦余的話全然無覺,只端木翠三字聽得清清楚楚,騰騰騰倒退開去,嘶啞著聲音道:「端木翠怎樣?」

  只刹那間,溫孤葦餘心中已有了計較,淡淡道:「你若跪下向我磕三個響頭,或者我會知會於你。」

  展昭雖然心神俱損,卻也不至於被他拿話誆了去,冷冷道:「端木翠已經被你害死了。」

  語畢,再也不拿眼看溫孤葦餘,逕自走到石台邊緣處,衣襟一擺,重重跪了下去。

  溫孤葦余冷眼看展昭對著深淵連叩三個重首,心內不屑之極,偏面上肌肉僵住,半點神色也露不出來。

  展昭叩首既畢,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強自定了定神,記得端木翠讓他儘早離開冥道之語,當下一言不發,大踏步向外走去。

  方經過溫孤葦餘身邊,就聽溫孤葦餘陰陽怪氣道:「就這麼撇下端木翠走了?展昭,若是你在此,端木翠必不會撇下你的。」

  展昭受激不住,猛地俯身攥住溫孤葦餘領口,怒道:「你不配提她!」

  溫孤葦餘喉部塊肉盡數僵住,雖是勉力發聲,仍不免聽來甕聲甕氣怪異非常:「我卻沒有誆你,展昭,你朝深淵下看,還能看到火焰嗎?」

  展昭一愣,方才熾焰揚起重又偃去,他只道端木翠必遭不幸,況且一旦身臨深淵帶起異動,必然重啟熾焰屏障,是以完全未曾起過朝深淵之下查看的念頭。

  明知溫孤葦餘其言不可信,但此念頭一起,竟是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正躊躇間,溫孤葦餘又道:「橫豎你有倉頡字衣護身,當真去看看又能怎樣?」

  展昭鬆開溫孤葦餘領口,逕自走向邊緣,俯身下查。

  果然,真如溫孤葦餘所言,淵底已無熾焰,打眼看去,漆黑如油,反射出精鋼黑鐵般的亮光。又仔細看了一回,雖是濃稠,竟似流質般緩緩而動。

  溫孤葦餘雖見不到淵底究竟如何,卻將展昭面上神色盡收眼底,冷冷道:「現下總算信我了?方才你只顧著拼命阻止我,無暇顧及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可知熾焰屏障揚起之前,端木翠就已經不見了?你蠢笨如斯,目無所察,還以為她當真被燒死了,真是可笑。」

  展昭心底漸漸升騰起希望,只覺口唇發澀,顫聲道:「那麼,她去哪裡了?」

  溫孤葦余平靜道:「她是沉淵選中的人,除了沉淵,還能去哪裡?」

  「沉淵?」

  「所謂人間迷夢,冥道沉淵。你也曾身歷迷夢,當知個中玄虛。只是,迷夢易破,沉淵難出。端木翠是沉淵選中的人,身上打下了沉淵的烙印,憑她一己之力,今生今世都休想離開沉淵。展昭,相伴同行,真的要將她丟下不管嗎?」

  展昭不語,頓了頓才道:「如何才能入沉淵?」

  「簡單得很,跳下去,找到她,然後帶她回來。」

  「你會這麼好心,告訴我這些?」展昭忽然有所警覺,「溫孤葦餘,你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意圖把我困死在冥道?」

  「你若這麼想,大可一走了之。」溫孤葦餘冷笑,「沉淵若夢,你可能會在夢中逡巡很久很久,醒來也無非盞茶工夫——換言之,沉淵的時間遠遠慢過冥道,足夠你找她回來。試與不試,全在你一念之間。」

  展昭沉吟片刻,忽然向溫孤葦餘拱手抱拳:「不管你用意為何,展某都謝你指路。」語畢微微一笑,正待邁步,就聽溫孤葦餘淡淡道:「我的用意很簡單,只是想讓你回不來。」

  展昭一怔,步下略停:「此話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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