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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溫孤葦餘並不正面回答,只冷冷道:「死了幾個凡夫俗子而已,上仙何必如此動氣。我聽聞西岐伐紂之時,上仙曾與楊戩合營,兩日間連下三城,戰車不知碾過多少人骨,死在你手下的人,只怕比宣平疫死之人多得多了……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態,指責於我!」

  端木翠怒不可遏:「我跟你怎麼會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溫孤葦餘咄咄逼人,「死在你端木營兵將手下的商湯將士,又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了?聽聞端木營作戰極狠,衝殺兇悍非常,否則你一介女流,也不會躋身薑子牙帳前驍勇戰將之列——你行軍佈陣之時,可曾給對方留過活路?上仙,你與我是一樣的人,無謂作五十步笑百步之舉。」

  端木翠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心口一陣窒悶,連帶呼吸都滯重非常,明知溫孤葦餘強詞奪理,偏偏一字字一句句都入了耳,也入了心。

  至少有一點溫孤葦餘是說對了。她行兵佈陣素來決絕,甚少婦人之仁——所以一直以來,帳前領下的都是前鋒令。

  彼時志在求勝,忙於征討,倒也不覺有何不妥,後來安居瀛洲,閒時憶起前事,不安之感反一日勝似一日,難免暗悔昔日悍勇有餘卻失之仁厚——她平日裡伶牙俐齒,此際讓溫孤葦餘說中心事,反而一句駁斥之語都說不出。

  正氣惱難平之時,忽聽有人沉聲道:「紂王無道,殘良損善,武王伐紂,順天應人,是依德行事。兩軍遭遇,難免死傷,況且兵連禍結之時,生死懸於一線,當行非常道,存非常義,怎可因對敵之仁廢全軍之功?端木身在將位,行將之事,無可厚非。倒是你溫孤葦餘,位列仙班卻存齷齪之心,不思仁義反行孽畜之事,死到臨頭還巧言偏辭顛倒是非,何止無恥,堪稱下流!」

  端木翠心中一喜,脫口道:「展昭!」

  轉身看時,來的果然是展昭,面色倒還稱得上是沉靜,只是眸中鋒芒如電,有刹那間森然冷冽,竟是叫人不敢正視。

  端木翠好生歡喜,迎上兩步,問道:「你幾時來的?」

  展昭看向端木翠,口氣和緩下來:「來得雖不算早,好在趕得及為你救場……平日裡能說會道,怎麼能被這樣的歪理逼進死胡同?」

  端木翠嘻嘻一笑,正待說些什麼,展昭微微搖頭,以目示意她留心溫孤葦餘。

  端木翠會意,看溫孤葦余時,心中咯噔一聲:溫孤葦餘先前與她說話,雖稱不上如何熱絡親和,但總還算是彬彬有禮,此際面色卻難看到了極點,一言不發,只是冷笑連連。

  見端木翠看他,越發連冷笑都轉作了輕蔑不屑:「我還以為上仙是孤身進冥道,原來還帶了幫手。只是上仙揀選的眼光太差了些……展昭再怎麼能耐,也只是凡人,我只消動動手指,便可將他碾個粉碎。」

  端木翠冷冷道:「你倒是動動看。」

  這番對答雖短,殺伐之氣卻是滿溢。溫孤葦余眸底陰鷙之色漸濃,語氣卻出乎意料地平和:「上仙,我們先時那般說話不是很好嗎,何必多這麼個人來煞風景。」

  話音未落,忽地身形暴起,行進處如影似電。展昭未及辨清他身形,已覺迎面勁風迫到,力道且狠且急,刹那間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幾乎是與此同時,另一股力道直直衝撞過來,卻是端木翠瞬間掠至。兩股力道相撞,將展昭所受的迫壓卸去了大半。

  展昭踉蹌退了兩步,急抬首看時,溫孤葦餘動得奇快,刹那間已退回原地,衣袂疾翻,身形卻是穩如磐石,冷笑道:「上仙總是護著凡人,先前對梁文祈如此,現下對展昭又是如此——總與這麼些凡胎肉骨糾纏不清,傳揚開去,怕是於上仙聲譽有損。」

  端木翠聽他惡意妄言,越發覺得其人可憎其心可誅,厲聲道:「如此惡毒無行,瀛洲怎麼會出你這樣的敗類!」

  話音未落,身週三丈平地起風,先時還只是鼓蕩衣袂,而後風聲急起,旋繞直上,邊緣處風頭如刀。展昭竟是站立不住,強自退開數步,扶著甬壁定身,但見端木翠穩穩立於當地,三尺青絲隨風四下張拂,極動處偏起自極靜,對比煞是鮮明,竟透出灼人目的驚豔來。

  溫孤葦餘不再托大,面色漸轉凝重,目中亦多了防備之色。展昭知道二人對戰在即,因想著:哪怕自己幫不上忙,也絕不能讓端木翠分心。稍作沉吟,不動聲色地退了開去。

  也不知是端木翠先動還是溫孤葦餘先動,抑或是兩人同時動手——只是一錯目工夫,風作龍吟勁氣如劍,力道橫掃之處,堅硬石壁都裂出道道縫隙來,更遑論碎石四下飛濺,波及之處是何等觸目驚心。至於相鬥的兩位,自始至終,展昭都辨不出其人身形,目光所及之處,隱約知道白色光影應是溫孤葦餘,另一抹淺紫若隱若現,該是端木翠無疑。只是兩團光影移形換位所在不定,變轉如電倏合即分,也分不出究竟是誰占了上風。

  展昭正自心下焦灼,忽覺周遭氣浪排山倒海般過來,緊接著就聽轟然一聲,戰作一處的兩人終於分開,各自向兩邊退開——溫孤葦余收步不住,重重撞在石壁之上,端木翠倒是穩住了身形。展昭先還暗自松了一口氣,待見她臉色煞白,已知不對,疾步過去,就聽端木翠急促道:「扶我。」

  展昭不及細想,單手托住端木翠的腰,只覺她身子顫了一顫,緊接著全身重量都向著自己手臂壓過來,不覺心中一凜,另一隻手迅速與端木翠垂下的手相握。端木翠氣息甫定,便覺一股渾厚力道源源不斷自掌心相接之處過來,知是展昭用真氣助己,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還好。」

  展昭心下略安,問道:「可有勝算?」

  端木翠聲音壓得很低:「我不至於敗給了他,但要勝他也難。」展昭眉心皺起,這樣的對局,他並不陌生,之前屢次與白玉堂對陣,也是這般勝敗皆難,兩人功夫愈近伯仲,就愈難分出高下——看起來,溫孤葦餘的法力並不輸於端木翠。

  溫孤葦餘應該也是同樣的看法。

  因為他突然冷笑兩聲,沉聲道:「上仙,這樣打下去,何時才能分出勝負?」

  端木翠咬了咬牙,借著展昭手臂的托抵之力站定身子,向前走了兩步,字字似從齒縫迸出:「那麼你說,如何才能分出勝負?」

  溫孤葦餘的目光忽然柔和下來:「沒有什麼勝負可分,因為你絕無勝算,難道……你不曾留意到女媧的封印?」

  女媧封印?

  端木翠怔了一下,抬眸看向高聳的巨大石台。

  「女媧的封印本是赤紅朱丹之色,可是目下,已漸被黑色的戾氣吞噬……」溫孤葦餘唇角慢慢揚起,「再有片刻工夫,封印祛除,冥道內深藏了上萬年的邪戾之氣就會如地火噴湧般而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屆時即便是人母女媧蘇醒,也未必能夠再次封住冥道,上仙何必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所以,你唯一的勝算,是在這片刻之間打敗我,用你的法力修復女媧封印——可惜你我法力不相上下,方才我們已經交過手,你應該明白,短時間內,你勝不了我。」

  端木翠默然。

  「退一萬步講,即便你打敗了我……」溫孤葦餘頓了一頓,忽然俯身撿起一塊碎石,向著石台扔了過去。

  碎石方一脫手,石台周遭不知深可幾許的凹陷之處忽地騰起沖天熾焰。展昭與端木翠站得雖遠,亦被熱浪迫得退了兩步。

  溫孤葦餘輕輕拍了拍手,示意端木翠看向那凹陷深洞:「當年女媧封印了戾氣,在石台周遭布下熾焰屏障。現在你是仙,自然可以輕易越過屏障抵達石台——可是要修復封印,必定耗盡你的法力真元。上仙,真元一去,你便是凡人,屆時如何越過屏障回來?只怕你會活生生困死在石台之上。」

  「所以,此番對陣,不管是勝是負,你得到的,都不可能是好結果。」

  端木翠面色慘白如紙,雙唇微微發顫:「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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