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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公孫策看著端木翠喚下曙光,聽她給曙光加持歸去來咒,又看著那團曙光高高去向中天,竟沒來由地心慌起來。

  端木翠也有些緊張,方才大把閒暇,她都沒什麼話說,此刻分別在即,她反湧出許多事來要交代,其實說來說去,都是她先前吩咐過的。

  「公孫先生,曙光現於何處,冥道便在哪裡顯形。待會兒我們所在的位置,就是冥道入口。展昭成功放歸魂魄之後,這些人首尾處的七星燈會自行燃起火焰,屆時鬼差追魂而至,會想方設法滅燈。我已在燈上設下符咒,他們無法近前打翻油燈。最要防四個鬼差聚在一起吹燈,是為『四面陰風』,燈滅人死,最是兇險,切記。」

  原來這就是鬼吹燈……

  公孫策心跳如鼓,唯恐漏掉什麼,用心記下,不住點頭。吩咐完公孫策,待要向展昭說兩句,眼前忽地一黑。

  就聽展昭沉聲道:「冥道顯形了。」

  端木翠低低嗯一聲,因惦記起吩咐展昭的事來,卻又不知從何開口,猶豫了一回,於黑暗之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不多時,曙光爭先恐後,漸次回歸,一粒粒微渺曙光,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道極細的光痕,愈是近前愈是瑩亮,隨意附著於端木翠衣袂之上,起偃無序,明滅不定。朦朧光影流轉之下,端木翠的樣貌忽而明晰忽而模糊,一時觀之可親,一時卻又疏遠陌生。展昭忽然生出空落之感,只覺天地尤其闊大,餘一顆心飄飄蕩蕩,上下左右茫然試探,終年累月也觸不到壁。

  曙光歸畢,端木翠思忖片刻,伸出手指隔空向著展昭和公孫策袖上各比畫了一回,頓了一頓,自兩人袖上各自翩翩飛下一隻蝴蝶來。展昭心中一熱,只覺分外親切,脫口道:「信蝶!」

  端木翠含笑不答,伸手彈了彈自己衣袖,低聲叱道:「過去幾個。」話音未落,就見數點曙光自她袖上起來,慵慵懶懶,與信蝶會于中道。過了一會兒,曙光不見,兩隻信蝶卻通體散出光來,晶瑩剔透,直如明燈。

  公孫策暗暗稱奇,低頭看衣袖時,才發覺袖口處破了一塊,視其形狀,正與信蝶輪廓吻合,料想展昭袖上亦如是,因胡思亂想:不知道這信蝶不飛時,是不是恰能將空處填上?若是隨意尋塊布料補了,便是塊蝴蝶補丁——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袖上補上這麼個物事,張龍、趙虎他們背後定會笑個沒完……

  正如此想時,原本飛在一處的信蝶已然分開,一隻停于展昭肩上,另一隻卻飛回殿中,立在一隻七星燈的燈沿處,蝶翅微顫,連帶殿內忽明忽暗,陰影憧憧欲動,說不出的怪異。

  端木翠笑道:「曙光若全被我帶走,你們便什麼都看不到啦,留下兩隻信蝶,給你們照明用。」

  頓了頓又道:「那……我先走啦。」這一時刻終是到來。

  端木翠去勢極快,瞬息間已沒入冥道入口。展昭輕籲一口氣,也不再多作耽擱,轉身向公孫策拱了拱手,亦疾步向冥道去了。

  公孫策眼見巨大陰森的黑色洞口正對著城隍廟,不由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往殿內後退了一步。

  其實方才端木翠收曙光之時,周遭一切聲息已然停歇,只是三人或說或話,並無明顯感覺。現下兩人一走,公孫策才發覺四周靜得可怕,左右看時,怕是除了自己和那只信蝶,再無活物。戰戰兢兢退入殿中,尋了個蒲墊端端正正坐下,明明只他一人,卻深恐自己手腳擺的不是地方,坐得甚是局促。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自己的心跳聲慢慢放大開來,開始時震得耳朵嗡嗡作響,緊接著偌大殿內,不知名的犄角旮旯,似乎也有這般一下緊過一下的聲音滌蕩開來,將自己的心跳帶得愈加急促沉重,胸口滯漲無比——心知如再這樣下去只怕不妙,緊要在快將注意力轉移開去。

  於是跟信蝶打招呼:「在下公孫策。」

  信蝶很是安閒地停於燈沿之上,偶爾懶懶扇動蝶翼——總之是完全沒有搭理公孫策的意思。

  不過公孫策的緊張卻舒緩了不少。

  意識到這是一個不錯的減壓方法之後,明知接下來的對話過於荒誕,公孫策還是決定繼續下去——再說了,自說自話,橫豎沒人看到,也沒人聽到。

  「你讀過書沒有?」

  信蝶沉默。

  「讀過啊?」公孫策煞有介事,「那麼你對劉安的《淮南子》怎麼看?有人認為其偏道家,有人又覺得應列入雜家,你怎麼想?」

  信蝶繼續沉默。

  「《主術訓》裡說『國之所以存者,仁義是也』,尊仁義為存國之本,此前大人與我談起時深以為然,想必你也是贊同的。」

  信蝶似乎動了動。

  當然,在公孫策看來是「似乎」——因為就信蝶的形狀構造來說,除非是湊近了仔細看,否則「前」與「後」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差別的,再加上公孫先生那不甚銳利的眼神——他完全有可能認為信蝶還是沒動。

  事實上,我敢跟你保證,信蝶不但動了,而且是不耐煩地轉了個身——在此順便批評一下端木姑娘,如果你給公孫先生的不是一隻信蝶,而是個信猴什麼的,公孫先生現下面對的應該就是信猴的屁股——那麼他就會及時發現信蝶對《淮南子》沒什麼興趣,進而早些結束這冗長而又無聊的學術對話。

  接下來,公孫策又興致勃勃地與信蝶進行了《把論篇》及《泰族篇》的探討——當然還是單方面的探討——再然後,信蝶估計是忍無可忍了,終於扇動翅膀向殿門外飛去,很有壯烈到黃鶴一去不復返的派頭。

  公孫策及時刹住了話頭,急道:「那我們來說說展護衛和端木姑娘!」

  就以往對信蝶的觀察來說,信蝶其實是不會說話的——至於端木翠早期是如何利用信蝶來進行消息傳遞我們就不去深究了——所以它究竟能否聽得懂別人的話,個人一直很難確認。但是此刻,本人終於可以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覆了!

  因為信蝶在聽到關於「展護衛和端木姑娘」的話題之後,硬生生刹在了半空,然後以一種異樣熱情友好的姿態,向著公孫策直撲而去!

  公孫策暗暗松了口氣,雖然家長里短背後論人是非不是君子所為,但是!總算!是跟信蝶找到共同話題了!

  於是公孫策將自己一直以來的擔憂和盤托出。

  「就你看來,展護衛對端木姑娘,是不是好得有些……過了?我不是說展護衛不該對端木姑娘好,但是你知道的,凡事要有度……再說了,端木姑娘不是個普通的姑娘,如果展護衛喜歡上端木姑娘,那可麻煩得緊,人仙殊途不說,端木姑娘那頭還有一個什麼『故人』,這麼多年過去了,看她還是念念不忘的……」

  信蝶聽得津津有味。

  「有時候我想著,人仙相戀也不是沒有先例,人間乞巧豈不就是為了牛郎織女?只是一年才見一次,太過不合情理……」

  正說得忘我,忽覺眼前一閃,公孫策心頭打了個突,一股涼氣自足底升起,不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向方才閃動之處看過去。

  不錯,沒有眼花,右首邊最末的一具屍首,首尾處的槐油燈突兀地冒出赤紅色的火焰。火苗四下躍動,血色直直映入公孫策的眼眸深處。

  第一盞七星燈已經燃焰,看來,展昭那頭,是交上手了。

  如果我說,三人各自為戰的主場,以展昭負責的地頭最為枯燥、乏味、無懸念,會不會被一干期待著看到展昭在冥道中大展神威的看客們給拍死?

  可是,事實如此。

  與冥道妖獸交手,于展昭而言,是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

  何況,第一次時,他拖了個帶傷的端木翠,瞻前顧後,對陣之時大為受阻。

  而第二次,輕裝上陣不說,身上還施下了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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