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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如此一想,心頭頓時輕快不少,一時無所事事,目光又停在展昭手中的書卷之上。

  「想來也不會讀什麼聖賢文章,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徒耗燈燭,不知在看什麼烏七八糟的書……」喃喃自語間,便伸手去拽那書卷,一拽不脫,二拽,還是拽不動。

  端木翠忽地心頭起疑,看看那書卷,又看看展昭。

  「展昭,你早就醒了吧?」

  展昭沒動,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勾起稍許弧度。

  端木翠恨得牙癢癢:「還裝?信不信我叫你這輩子都醒不過來?」面對威脅,展大人從來就無懼無畏,因此依舊睡得四平八穩酣暢無比。

  端木翠咬牙切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狠狠一腳踹向展昭身下的圓凳。

  有些時候,就得玩兒狠的,這一踹,總算把展昭踹出響動來了。隨著圓凳咣當一聲翻倒,展昭一記漂亮的鷂子翻身,衣袂微振,穩穩落地,順手將身上滑落的被子撈住,看向端木翠時,只覺眼前一亮,笑道:「好看。」

  端木翠眼珠子一轉:「人好看還是衣服好看?」展昭反應也不慢:「人好看。」

  末了,意味深長地加上一句:「端木姑娘長得好看,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端木翠白了展昭一眼:「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展昭,你真是個小氣貓,我說你穿什麼都好看,你不反說我一句你心裡就不舒服。」

  展昭無辜道:「這有什麼辦法,都是娘教的。小時候,我娘就常跟我說,對於某些人,再難看也要說好看……」

  語畢,很是自得地看著端木翠被自己氣到說不出話來,頓覺神清氣爽。

  不對不對,端木翠的臉色怎麼漸和緩了去,反笑得分外藏刀?展昭隱隱覺得頭皮發麻,某些情況下,端木翠的臉色便是衡量事態走向的晴雨錶,此刻,分明書寫著反敗為勝扭轉乾坤。

  果然,端木翠語出驚人:「展昭,那是你娘說的嗎,那分明是我娘說的,我娘什麼時候成了你娘?難不成你想管我娘叫娘?可是我娘沒生過你這樣的兒子啊,除非你做我娘的女婿,可那也得先問我同意不同意啊。」

  這麼一長串話,你娘我娘其繞無比,端木翠篩豆子般劈裡啪啦一氣呵成,朗朗上口字字清亮,都不帶換氣兒的。

  展昭先是有些發蒙,待得反應過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嘴又閉上,末了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兵敗如山倒。

  好在端木翠原為武將,很是明白窮寇莫追的道理,嘻嘻一笑,岔開了話去:「展昭,你是什麼時候醒的?」

  「學武之人,若是身側有人都察覺不出,未免太不濟了些。」說話間,將臂上搭著的被褥送回床上,「話說回來,你方才在桌邊坐了這麼久,嘟嘟噥噥自言自語,到底是做什麼?」

  「當然是將上界的咒語一一念過。」端木翠說得煞有介事,「與溫孤葦餘對陣在即,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咯。」

  「半夜三更,跑到我房裡來,對著我念上界咒語?」展昭不信。

  「旁人都睡下了,只有你屋裡有亮光啊。」端木翠理直氣壯,「你睡得這麼死,點著蠟燭也是浪費,那麼我就來用咯,有什麼奇怪的?」

  這話說得……

  明明破綻百出,細想想卻也沒什麼好反駁的,興許人端木翠的確是有資源分享的意識也說不定。

  見展昭猶有疑色,端木翠兵行險招:「展昭,你不會以為是你長得好看,我看迷了眼捨不得走了吧?」

  諸位,撒謊騙人最高明的招數絕不是信口開河見天忽悠,假話大話空話三花聚頂。端木姑娘的做法更加棋高一著:所謂三句假夾一句真,假作真時真亦假,說假話時表情要真,說真話時神色要假,真真假假,難辨真假,最終要它真便真,要它假便假。

  展昭苦笑:「看來你今晚精神不錯,連帶著鬥志水漲船高,口齒越發伶俐,我還是少往槍頭上撞。」

  語畢似是想到什麼,自枕邊取出一幅字畫遞給端木翠:「這是公孫先生适才畫的先帝圖,交由你作那托夢之法。」

  端木翠一愣,她先時與展昭爭強鬥勝,心下揚揚得意,倒將正事撇了去,此際聽到展昭所言,方才想起溫孤葦餘之事,心頭隨之一沉,面上輕快之色亦斂了不少,接過字畫展開看過,道:「公孫先生見過皇帝的爹嗎?畫得像嗎?」

  展昭搖頭道:「聽先生所言,未曾見過。此畫是依據之前老宮人的描述所畫,應該是有八分像的。」

  端木翠歎氣道:「橫豎都是假的,能唬到皇帝便行。」

  說著伸出一指,沿著字畫上真宗的輪廓徐徐移動,雙唇微微翕合,也不知念些什麼咒語,末了屈指對著畫像輕輕一彈,低聲道:「去跟你的皇兒好好說說,速速解了宣平的圍困才是。」話音未落,那字紙如同飛灰般四下散開,個中滑落一縷人形,依稀便是身著絳紅皇袍、通天冠的模樣,尚未看得真切,那人形已然飄飄忽忽,穿牆而去。

  此法並不耗神,端木翠卻有些鬱鬱。先時關於人間冥道的落落情緒重又襲來,愣怔半晌,伸手將展昭落在桌上的書拿過,隨手一翻,卻是一本殘破的《史記·周本紀》。

  端木翠心中一動,似是想到什麼,一時間卻又難以明瞭,就聽展昭從旁道:「晚間聽公孫先生說起你出身西岐,我對商周間事所知不多,便托李掌櫃尋了這書來看。」

  端木翠隨口嗯一聲,只覺心底一隅某個答案呼之欲出,偏又觸之不及,沒來由地心急,因想著:到底是什麼,到底是什麼來著?

  展昭見端木翠不答,笑了笑又道:「遠年舊事,多虧有了典籍記載,否則今人去哪裡知道……」

  話音未落,就聽端木翠失聲道:「我明白了!難怪溫孤葦餘可以打開人間冥道,他在瀛洲看管上古典籍,每日擁卷自坐,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如此一想,茅塞頓開,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直如春水融冰,一一消釋開來。正心潮起伏間,就聽展昭溫和道:「端木,人間冥道,你已經提過許多次了,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端木翠這才省得展昭對人間冥道一無所知,略略遲疑,便將人間冥道的由來大略說了說。展昭聽得頗為仔細,末了問道:「你方才說,女媧娘娘『剖心為燭,瀝膽成光』,一定要如此這般才尋得著冥道嗎?」

  端木翠笑道:「冥道這個地方,最是奇怪不過,明明藏汙納垢,彙聚了全天下至陰至邪至奸至惡的戾氣,偏偏無色無味無形,就算近在手肘,你也察覺不出,只有以神光照之,才可迫其顯形,所以上界有句話說:欲進冥道,先顯其形。如果不能讓冥道顯形,任你天大本領,都直如沒頭蒼蠅般亂撞,窮其一生,連冥道的邊邊角角都摸不到。」

  展昭極輕地歎了口氣,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你,一定要學那女媧娘娘剖心瀝膽才能讓冥道顯形?」

  端木翠心念一轉,已然猜到展昭用意,笑道:「展昭,你是怕我剖心瀝膽不得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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