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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端木翠先時聽展昭說「還有一些」,原想伸手去擦,見展昭抬手,自然而然便將手放下,眼見展昭中途反停住,不由奇道:「展昭?」

  展昭回過神來,低頭微微一笑,溫言道:「別動。」

  說話間,已然不著痕跡地籠手於袖,覆了袖布,細心幫端木翠揩去面上灰漬。

  世間女子,遑論人仙,對自己的妝容怕是沒有不在意的——端木翠果然立了不動,少有的順從乖巧,只一雙眼睛閒不住,四下顧盼。

  忽地臉上帶出笑意來,向展昭身後道:「公孫先生,你回來啦。」展昭回過頭來,果見公孫策正自街口過來——公孫策過午之後便就近奔走登門看疾,想必是倦了。

  果然,近前看時,公孫策滿臉的鬱鬱之色.展昭心中一沉:「公孫先生,今日看診,可是收效甚微?」

  公孫策點了點頭,沙啞的聲音中帶了幾許乾澀:「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入手,開了些應對尋常疫病的方子,也不知有沒有用。」隨即似是想到什麼,滿懷希冀地看向端木翠:「端木姑娘,你是方外上仙,有沒有什麼仙丹靈藥、祥霖甘露,可以……」

  話未說完,端木翠已搖頭道:「這都是民間流傳的故事罷了……瘟神布的瘟,我懂得實在也少。」

  公孫策哦了一聲,掩不住滿面的失望之色,強笑道:「我想也是,你若有辦法,也不會等到此刻……」

  想了想又向展昭道:「路上我倒想到了一些方子,事不宜遲,我思忖著揀齊了草藥,今夜就熬劑試藥。」

  展昭已然明白公孫策的意思,點頭道:「先生將所需草藥列下,我速去藥鋪採買便是。」

  計議已定,幾人倒也不耽擱,進了聚客樓中尋了筆墨,公孫策便將所需的草藥一一列明。俄頃寫畢,字墨猶濕,端木翠便將紙箋捧在手中小心吹幹,公孫策這才省得日間勞碌,竟是未能與端木翠詳敘,心下便有幾分歉然,道:「端木姑娘,宣平事急,近日怕是都騰不出空來為你接風,待過幾日……」

  端木翠頭也不抬,道:「還接什麼風,信蝶的消息就快到了,我今夜便走。」

  公孫策心頭一震,料天料地,也沒料到端木翠竟這般作答,一時呆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聽到展昭低聲道:「不……多留一日嗎?」

  端木翠搖頭:「我要儘快尋到瘟神,不能讓他在人間布瘟。遲上一遲,不知又要有多少無辜的人送命。」說著便將紙箋遞于展昭。

  瘟神受溫孤葦餘挑引,恣意妄為,於人間布瘟,說來實是仙家醜事,端木翠含糊其辭不盡不實,多少也存了為仙家遮羞的意思。

  展昭伸手接過紙箋,慢慢折起,許久才道:「也是。」又頓了一頓,實不知該說些什麼,微微一笑道:「我去藥鋪取藥。」

  公孫策本想叫住他,待見到展昭轉身離開的落寞之色,又將伸出的手慢慢縮了回去。

  直到展昭走遠,才長歎一聲,向端木翠道:「端木姑娘,你此番回返,真不如……不回。」

  端木翠正看著展昭的背影出神,倒沒留神公孫策說了些什麼,低頭思忖一回,蹙眉道:「公孫先生,這次回來,我總覺得展昭跟從前不大一樣,可又說不清哪裡不一樣——我不在這幾天,開封府出什麼事了嗎?」

  公孫策聽到端木翠說「這幾天」,驚得險些跳起來:「什麼叫這幾天?你自己走了多久,自己反不清楚?」

  「如果不算上晉陽的日子,在瀛洲也就待了十來日而已。」

  公孫策心頭震盪,怔怔看了端木翠好久才平靜下來:「那麼你在瀛洲這十來日,都做些什麼?」

  「也沒做些什麼。」端木翠面上露出惘然之色來,「開頭和長老爭執不休,他們說我犯錯,我覺得自己沒錯。我當日在側,難道眼睜睜看梁文祈枉死不成?可是後來他們還是說我違了戒條,叫我去金巒觀禁足,一氣之下也就去了。好在我大哥來看我,長老們不敢再關我,禁了幾日之後就放出來。沒多久瀛洲竄進了妖,戕害女仙,長老便急急叫我下界……實是沒做什麼,虛耗長日,亦無生趣。」

  一番話說得公孫策心中空落,竟生出荒誕之感,悶悶道:「端木姑娘,我實是不知瀛洲的日子是怎麼算的……可是我記得,你去晉陽收妖,已經是前年的事了。」

  端木翠這下吃驚不小,不可置信道:「前年的事?」

  再細想一回,漸漸變了臉色,喃喃道:「不錯,上界的日子格外慢些,先時麻姑就同我說,長久不在人間走動,昔日的滄海都變作了桑田……我竟是未曾想到……原來都已經這麼久了……」喃喃許久,再抬頭時,眸中已盈上一層水霧,看著公孫策道:「公孫先生,真是……好久不見。」

  公孫策喟然道:「你跟我說好久不見,你自己實在不覺得有多久的,你方才也說是虛耗長日……可是於開封府來說,這段日子何其難熬。尤其是展護衛,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害你身死,心中的愧疚自責,實是常人難以承受。」

  端木翠驚怔失語,只覺千頭萬緒難以理清,疑道:「他怎麼會以為是他害我身死?我不是一直好端端的嗎?」

  公孫策長歎一聲,知她對這一年多發生的事全然不知,便揀緊要處,將溫孤葦餘執掌細花流之後與開封府交惡、貓妖挾紅鸞逼展昭交出《瀛洲圖》,及細花流為端木翠舉喪之事說了一遍,語畢歎道:「你身死的謠言傳出之後,展護衛自責甚深,較往日裡沉默許多……你這趟回來,他雖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心中……實在是……很歡喜的。」

  這一番話直說得端木翠淚盈於睫,想到展昭素日裡便是將心事藏著掖著不外道的性子,內裡煎熬,對外卻要強作無恙,一時間好生替他難受,只恨自己彼時不能在旁開解於他——她卻是忘了,若她在旁,哪還會有什麼害她身死的誤傳?

  良久才道:「公孫先生,若現在有什麼事,我能做了讓他高興,我真是……死了都願意的。」

  諸位,端木姑娘此時情緒激蕩,一時真情流露脫口而出,也在情理之中。但大家切莫當真——你若真要她去死,她只怕立時就要耍賴了。

  公孫策心道:哪要那麼嚴重,你只需多留兩日,他自然高興的。只是瘟神布瘟,戕害人命無數,遲一刻不知又添多少冤魂,這話又哪裡說得出口?

  正想長歎一聲說句罷了,就見端木翠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公孫先生,你且等著,我去去就來。」

  公孫策的表情由疑惑不解轉為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端木翠陷入地下直至沒頂……

  第一反應(驚歎地):這就是傳說中的土遁?第二反應(幻滅地):蒼天哪,她土遁了!

  一時間叫苦不迭,恨不得在端木翠消失處一通猛捶敲打把端木翠給敲打出來:我給你講這麼多,可不是要你跑路啊!

  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此刻,屋外傳來何三貴與展昭的說話聲。公孫策瞬間石化。

  展昭已回來了,要怎生跟他說?

  展昭進得門來,目光四下掃過,一寸黯淡過一寸。末了平靜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呀?公孫策急得額上直冒虛汗,拼了命地解釋:「她說去去就來。」

  「知道了。」

  「她真的說了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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