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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九章 梳粧檯

  本著治學嚴謹的精神,我去查了一下「梳粧檯」的意思。

  ——梳粧檯,就是用來化妝的傢俱裝飾。

  這回答很誠懇,但是我的絕倒也同樣發自內心。

  讓我如何能認,這乾巴巴的一句話,可以詮釋梳粧檯的意義?

  難道你們願意承認,梳粧檯之于你們的意義,如同板凳、條桌,甚至……馬桶,都只是傢俱的一種?

  請閉上眼睛,想像一個細雨如霧的黃昏。

  暮色如無聲無息的靈,向著屋內蔓延,蔓過鏤空的梨木花窗,自窗櫺鋪排而下,行進處帶起絲絲的冷,有著霧的形骨。

  這空蕩而又華美的女子閨房,內外之間橫亙如紗帷幕。帷幕的那一邊影影綽綽,似在竊竊私語,喚你去看。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過,掀開簾幕一角。你看到,在內室的角落之處,巨大的陰影之中,矗立著梳粧檯。

  最古樸的樣式,暗紅而泛著亮澤的釉彩漆光,周身盤滿最繁複華麗而又精美的紋路。

  穩重、不起眼、不擾攘、不嘩眾取寵,隱在暮色與暗影之中,慵懶而散漫。有那麼片刻,對,你沒有看錯,她秀眸惺忪,粉膩酥融,空氣中盈滿致命的魅惑嬌嬈,唇角微微勾起不著痕跡的笑。

  朱唇輕啟,似是對你說:來吧,這裡有釵鈿步搖、胭脂螺黛,發綹梳篦、香澤蘭膏,哪怕你容顏慘澹形同嫫母,我也可以把你細細研作風鬟霧鬢、顏如舜華。

  梳粧檯,她是靜候在暗處、以女子為食的妖。

  那青衣的牽驢小僮,對著王朝抽抽搭搭哭訴了大半個時辰。王朝有些不耐,但仍按壓著性子,好聲好氣跟他解釋。

  「你家公子可能在哪裡吃酒吃醉了,或是一時迷路……你不是說他頭次到京城嗎?」王朝耐心勸導,「一夜未歸也不稀奇,你去客棧好生等著,沒準兒他早已回返,找不著你大發脾氣呢。」

  好說歹說,終於將青衣小僮勸走。

  進得府內,馬漢他們看著王朝直樂。其實四人是一併回府的,偏那守候在府門口的小僮一眼盯上了王朝,死攥住王朝衣角不放,說是要喊冤。

  「終於勸回去了?」馬漢說,「倒是個忠心的僕從。」

  「他們家公子一夜未歸,他便急得大哭,不知哪個促狹鬼捉弄他,讓他來開封府喊冤。」王朝抹一把額上的汗,「我見得多了……這些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一到京城便迷了心智花了眼,一夜未歸……哼,沒準兒就醉在哪個酒樓、宿在哪條花街柳巷……」

  「話也不能這麼說。」展昭恰巧經過,駐足聽了片刻,「那人若是這樣的性子,貼身僮僕豈會不知?也不會如此焦惶無措了。」

  幾人忙站起:「展大哥。」

  「那小僮還說了些什麼?」展昭看向王朝。

  「還說……」王朝摸摸後頸,「還說他們公子夜半溫書困乏,就到旁邊的玄武大街東四道走走……直至今晨還未歸返。」

  「東四道……」展昭沉吟,「東四道要偏僻些,他若真是在東四道走丟的,必不是去了什麼青樓楚館。今晚你們巡夜時,多多留意那頭。」

  「展大哥盡可放心。」張龍拍胸脯,「今兒是我和趙虎巡玄武大街,東四道若有什麼不對勁,我們定會查個究竟。」

  張龍言出必行,當晚和趙虎在東四道逡巡良久,細細查探,一無所獲。

  「早說了展大哥是多心了。」瞅著四下無人,趙虎很是不顧官儀地伸了個懶腰,「那書生沒準兒已經回去了。」

  兩人再看一回,出了東四道,經由玄武大街回府。

  行至玄武大街中段時,張龍忽地咦一聲,示意趙虎看向道旁。借著客棧簷上高掛的燈籠,趙虎看得明白,那蜷縮在客棧牆角處的,正是白日的青衣小僮,靠著牆壁睡得正香,手中還緊緊握著一截繩,牽驢的繩。

  可惜的是,另一頭並沒有驢。

  趙虎近前,俯下身細看,那韁繩另一頭破口甚是平展,顯是有人剪斷了韁繩順手牽驢,可歎這小僮睡得太死,丟了家當都不自知。

  「小兄弟,」趙虎晃那小僮肩膀,「怎麼睡在這兒了?」

  那小僮睡眼蒙矓,打著呵欠醒轉。

  如張龍所料,醒轉之後先哭驢,哭了約莫一盞茶工夫,爾後抽抽噎噎、斷斷續續道出個中原委。

  其實那小僮未曾說時,張龍心中已猜了個八九分,現下那小僮所言,只是印證了他心中所想罷了。

  果然,那書生尚未歸返,客棧老闆只樂意跟錢對話而不願意講人情——當然,客棧老闆跟這小僮也沒什麼人情可講,於是乎將其掃地出門。

  小僮哀哀哭個沒完,張龍和趙虎面面相覷,長歎一口氣,暫且將小僮領回開封府。

  來尋展昭時,展昭正要睡下,只著白色裡衣褲過來開門。張龍揀緊要處跟展昭說了一說,算是對展昭日間吩咐有個交代。

  那小僮一直站在張龍背後,小臉糊得像個花貓。眼淚總算止住,悲戚之情不減,好幾次又有抽噎的勢頭,還有一次鼻涕流將下來,哧溜一聲又吸了回去。

  展昭看著既覺心酸,又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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