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有一種愛,誰敢言說 | 上頁 下頁
二十


  張曉曉扯著她的衣角,小臉仰著,聲音有些大,傳遍了空落落的土操場:「杜老師,奶奶讓你去我家吃晚飯。」

  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倏然滑過一絲怔然,旋即微笑著說:「什麼事呀?老師剛回來……」

  小孩子哪聽得懂大人的解釋,一下下的扯著她的衣角,笑得仿佛秋天小小的向日葵:「俺爸馬上就要回來了。奶奶把那只天天下蛋的母雞都燉了呢!」

  杜微言拗不過他,回屋放了東西,跟著他一道往外走,邊問:「你爸爸已經回來了?」

  小男孩一蹦一跳的,不時回頭看看年輕的老師:「不是。前天托村裡的叔叔帶了好多東西回來,堆了半個屋子。那個叔叔說他馬上就回來了。」他比劃著,分外認真,「還有一盒很大的橡皮泥……」

  杜微言只覺得自己穿的衣服有些少,聲音也低了下去:「曉曉,你爸爸他,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頭也不回:「張建民。」

  「你爺爺呢?」

  「張阿方。」

  良久,張曉曉覺得身後沒了動靜,有些遲疑的停了腳步,試探著叫了一聲:「老師?」

  杜微言輕輕的喘著氣,雙手插在衣兜裡,此刻又慢慢的伸出來,似是不知所措的頓了頓,聲音乾澀:「你媽媽,她這幾天好一些了麼?」

  張曉曉的媽媽前年在山間采藥,不小心摔了下去,至今癱瘓在床。也是因為這個,家裡又要付醫藥費,又生生的少了一個勞動力,於是過得分外的拮据。曉曉的爸爸也外出打工。家裡只剩了一雙老人和一個孩子。

  曉曉還來不及說什麼,張大嬸已經迎了出來:「哎呦,杜老師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老人一臉喜色,將她拉進屋裡,又吩咐孫子:「去路口看看,你爸爸該回來了。」

  杜微言默默的在屋裡坐下,輕輕咳嗽了一聲。

  張大嬸瞧了她一眼,一隻粗糙厚腫的手伸出來,摸了摸她額頭,皺眉說:「杜老師,你著涼了吧?」

  杜微言沒有避開,聲音有些甕聲甕氣:「沒有。張嬸,曉曉說……他爸爸今天回來?」

  「哎呦,可不是嗎?這出去打工快半年了。每個月寄些錢回來,前陣子他媳婦又上醫院去了,我當時還擔心又得挨家挨戶去借錢了,想不到這小子在外邊起早摸黑的幹,還真是掙了不少……」張嬸一邊說,一邊用大碗給杜微言泡茶,「這是連翹泡的水,杜老師你喝幾碗,一會再帶些回去,回頭喝完了,保證身體就好了。」

  汁水是淡淡的琥珀色,燈光下泛著一種玉色的光澤,有種明淨的嫵媚。

  杜微言伸手接過來,聞到淺淺的香氣,她撫著有缺口的茶碗,怔在那裡,似乎沒有聽見張嬸的話。

  「連翹?」

  「咱這裡就產這個。曬乾了就能賣錢。曉曉他媽媽,就是為了采這個,當時腳一滑,就摔下去了。」張嬸滿意的看著她喝下去,因為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她笑容滿面的站了起來,「健民回來了。老頭子,健民回來了。」

  老村長從裡屋出來了,急匆匆的望向門口。

  張曉曉垂頭喪氣的進來,身後跟著兩三個男人——而小男孩帶著哭腔:「俺爸沒來。」

  杜微言慢慢的放下那個大碗,無意識間,手指微一用力,重重的劃在了那個缺口上。

  到底還是劃破了吧?杜微言餘光中看到王隊長在進門的刹那表情的詫異,匆忙的低下頭,似乎是對那條蜿蜒而下的血滴十分的感興趣。順著光滑的碗沿,一條細細的痕跡,仿佛是軟蟲爬過,將那碗透明的液體攪起了淺淺的渾濁。

  那個傍晚究竟還發生了什麼……杜微言只覺得向來明晰的記憶出了些小小的故障。

  她很感激王隊長在那種場合下只裝作不認識自己。她雖然暫時放心了,可又覺得愧疚,於是走到門口的時候便停住了。天色一點點的在暗下來,隔了那扇關不嚴實的大門,裡邊有光線漏出來。

  明黃的顏色,可是落在杜微言眼中,那是一種黯沉得近乎褐色的晦暗。周遭一切都是安靜的,就連星層也被湮沒了,突如其來的,有女人的哭泣聲從屋裡傳來。先是悶悶的抽泣,隨即越來越響,一下下的,像是有人撲在她的胸口大聲的嚎啕,全都摳在她的心口。

  她想,這是張大嬸的哭聲呢?還是曉曉母親的哭聲呢?她們在哭什麼?張建民……自己已經見過了,在明武市的公安局,她核對了口音,然後看到了這名嫌疑犯的家庭情況表……她想,碧溪頭上的居民都這麼熱情友好,怎麼會有搶劫犯呢?是弄錯了吧?

  那天王隊長還興奮的和自己握手:「杜小姐,沒有你的幫忙,案件的進展不會如此順利。」

  他的手十分有力,杜微言只覺得指節間都有些被歪折的疼痛,以至於那天還說了什麼,全都被這若有若無的痛楚給覆蓋了。

  張建民……張阿方……原來沒有弄錯。

  那麼……是自己錯了吧?

  那個搶劫犯,他只是搶錢而已,並沒有傷人殺人……他家是真的有困難,妻子癱瘓,母親又有嚴重的風濕病。如今他被抓走,這個家庭,豈不是雪上加霜?

  那點光線又如此怪異的刺激著她的視覺,仿佛是在漸漸的變大,然後慢慢的籠著幾個身影出來,是王隊他們……那輛白藍相間的警車很快的從小路外開過,消失在視野之中……她是不是應該進去屋裡看看?

  可是杜微言不敢,於是一步步的後退,幾乎是挪著腳步回到學校。

  她並不知道王隊在前邊的路口等著自己。車子的燈大開著,她站著,低頭聽見王隊長叮囑自己,他說這裡的民風剽悍,他勸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孤身留在這裡……他的話沒有說完,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他們身後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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