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八十二


  她想了很久,終於還是開口向他求證。展景榮只是談談地一笑,輕描淡寫地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是的。他在道德上十分自律,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這些她都相信——可是她也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刻意掩飾的那絲黯然和無力。那是最好的證據,告訴自己,原來他的心底,真的還有另一個人。

  原來,這才是真相。

  後來,便習慣了彼此之間的相敬如賓。也幸而有了兒子,她帶著孩子,常住在英國。而他事務繁忙,並不常來和妻兒同住。她生活的重心,已經漸漸地由一心一意地愛著丈夫,轉到了兒子身上。

  她的兒子,足以讓她驕傲,又讓她覺得,即使難以得到丈夫的全部,可是只有有了孩子,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她用全部的精力,愛著她的兒子,看著他成長,並不拘束他,讓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或許她的殘生,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直到丈夫病重,自己陪在他的身邊。彌留的時刻,他拉著自己的手,很慢很慢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

  他在對自己說「對不起」——可是她這一輩子,從來不需要展景榮對自己說對不起,她想像尋常的女人一樣,聽到另外的三個字。

  看他不會對她說,她想聽到的那句話,從來只是奢望。

  悲愴無力,淚流滿面。

  兒子已經長大了,他的肩膀寬闊,攬著自己,一遍遍地撫慰。這茫然的下半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什麼了,或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易欽的重擔落在兒子的身上的時候,她可以幫著分擔一些。

  她回國,在兒子正式接手易欽之前,暫時主管易欽。

  展家在文島有一座極大的宅子,她去過數次,這一次,是為了整理丈夫的遺物。

  她看見了那本黑色緞面的本子,極厚的一本,翻開的時候,仿佛窺見了那個對自己向來疏離又不失禮的男子的全部心事。

  他那麼愛那個叫做喻惠茹的女子,筆記的第一頁,便是他們的合影。彼時他穿著黑呢大衣,將那個高挑的女孩子攬著懷裡,兩人的笑容羞澀而明媚。

  略微發黃的照片背面,那個日期,原來正是自己一心一意單戀著他的時刻。

  那些隱痛,又一次翻上來,這一次,排山倒海地將自己淹沒了。

  她無力地坐在桌前,仿佛自虐一般,一頁頁地翻下去,仔細地讀著他的心事。

  他沒有騙自己,在和自己結婚之後,他們之間也斷絕了聯繫。可他卻越發執著地愛著那個女人,愛著他們過去的那段時光。一言一語中,不難讀出他淺淺的後悔,大約是在後悔他當時的讓步和懦弱。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錯過了愛情,錯過了青春,到了最後,連仇恨,也無法發洩,真是諷刺。

  這些隱忍的情緒,是在收到了那封信之後,被徹底的引燃的。

  是那個女人寫來的,想來那時她並不知道展景榮已經去世了。信裡的語氣並不逾矩,只是老朋友之間慣常的問候與來往,卻提及了那個寺廟。

  她的丈夫的日記中讀過那一段,尋找到唐時的建築,彼時豪情勃發,情緒熱烈。

  那種熱情,在她嫁給他之後,從未感受過。

  她越讀著,嘴角的冷笑便愈盛。

  仇恨之心,越來越強烈——她方流恰發誓,就算是傾盡全力,也不會讓那個女人和……自己丈夫的願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還能夠實現。

  澤誠剛入主易欽,很多事還需要自己的扶持和説明,她不動聲色,西山的開發照常進行。

  倒是沒有想到,兒子很快地帶了一個女孩子回家。雖然自己一直十分中意世交何家的女孩,可是那個叫 白洛瑤的女孩子看上去嫺靜而漂亮。那時候她在心裡想,自己喜歡與否並不重要,只要兒子喜歡就好。

  直到回到公司,展澤誠向她提出要修改西山開發的方案,理由亦是為了保護那座寺廟,並且提出了替代的方案。

  那時她怔怔地看著他,他的眉眼英俊而氣度沉著,依稀便是展景榮年輕時候的模樣,讓她有了片刻的恍惚。

  「替代方案我讓人連夜趕出來了。媽媽,洛瑤的老師是極有名的宗教學教授,你可以看看她的建議。」他將那疊檔遞給她,黑眸中全是期待,,「高爾夫球場可以另選位址,我覺得將西山的一部分開發成宗教旅遊場所……」

  那個名字讓她的手頓在那裡,不可置信地再看了一遍,原來自己沒有眼花。

  呼吸在瞬間紊亂了,那個女孩,是她的學生?而自己的兒子,又是為了那個女孩,才一意地要促成方案的改變?

  表情在瞬間冷淡下來,她再片刻之間做了決定:「這一期我們的投入有多大,我希望你衡量清楚。這個方案在我看來就已經是胡鬧,你還真打算拿到董事會去討論?」語氣越來越嚴厲,「展澤誠,現在已經不是你在學校念商科的時候了,這也不是模擬案例,可以讓你們一改再改,一玩再玩。決策有一點點不慎,就是十億百億的偏差,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沒有再聽兒子的解釋,便讓他出去了。她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只覺得精疲力盡……又或許,是什麼,已經開始讓自己改變了……

  那個女人還要影響自己的兒子嗎?嘴角浮起了冷笑……她的兒子,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數日之後,她急匆匆地開完會出來,卻意外的看見了一個人。

  在此之前,自己從未見過那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卻毀了自己一輩子。

  所以第一眼就認了出來。喻惠茹坐在展澤誠的辦公室外邊,大約是在等他。

  端詳了一會兒,其實她和照片相比,變化並不大。即便老去了,依然從容而有著淡淡的韻味。

  這……就是展景榮一直愛著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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