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七十八


  那些講解詞這樣熟悉,依稀還是自己離職前寫的。她不用運用那些專業的鑒賞的知識,卻無比的肯定這就是一件宣德年間的真品。只是因為他說過的。

  那時他在自己的病房裡,握了自己的手,平靜的對她說:「我會讓人修好它……如果修不好,那麼就去找一個一模一樣的,總會有辦法的。」

  他真的找到了。於是悄無聲息的送來。

  仿佛就是索道出事的那天,他只憑了一個一句話都沒有說的電話找到自己,可終於還是悄然的走了。

  眼眶有些發熱,大約是燈光射的,白洛遙清晰的從鋼化玻璃的反光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自己正在頻繁的眨著眼睛,仿佛在阻擋著什麼。

  回到家的時候,她已經將心境調適得非常安穩,真正的風平浪靜。

  沒有數月前情感的波瀾翻湧,也沒有記者的無孔不入,她打開門,就像回到了這三年的時光,獨自一個人,寂寞卻安寧。空氣裡有一股積塵的味道,就在鼻尖幽幽的巡梭,總也趕不走。於是照例先開了電視,然後開始做清潔。

  電視機螢幕裡是一片施工場地。洛遙手裡還捏著抹布,卻被那個新聞專題吸引住,水珠一滴滴的落在了老舊的地板上,她卻恍若不知。

  那座廟宇已經初具規模,有工人正在仔細的給一旁數目極為可觀的建築構件編號,而專家則表示完工指日可待。

  其實白洛遙一早知道這個消息。可是直到此刻,仿佛這個新聞活生生的有了質感,讓她知道,這是真的。

  彼時轟然倒地的建築,此刻也正一片片的被拼湊成原有的樣子。或許比之前的更好——因為根據專家的說法,重遷的選址更加的謹慎,而在過去的三年間,那些被保存下來的建築構件也得到了精心的修繕和清洗——半年或者一年之後的雲初寺,會用一種嶄新而現代的姿態,出現在世人的面前。

  從未如此清晰的,她正看到他的努力。

  OVL.22 西山

  第二天一早,李之謹開車來接洛遙,說是去西山看看。

  上車的時候洛遙有些駭然的笑,又不以為然:「真是大少爺啊,連去當個監工,行頭也和別人不一樣。」

  他穿了極正式的一套西服,仿佛就是去赴一個高級宴會。

  李之謹不理她,只是笑笑:「上車。」

  時隔三年,重新要回到那個開始一切又結束一切的地方,洛遙慢慢咀嚼心底的滋味,竟是晦澀難辨。一路上的景致並沒有多少改變。依稀還是很久以前,她是學生的時候,戴了鴨舌帽騎了自行車來踏青,滿目的鬱鬱蔥蔥,如詩如畫。

  一路上山,洛遙才發現今天山路邊挺滿了轎車,一時間有些疑惑,忍不住問李之謹:「今天什麼日子?這麼熱鬧?」

  他打著轉彎:「西山賓館開業啊。這麼多人不稀奇,估計停車場已經滿了。」

  她的頭一反應是驚惶不安,看了看就在半山腰的那幢水墨色彩的建築物,低聲說:「我不去。我在這裡下車,隨便走走就好了。」

  李之謹看她一眼,踩了刹車:「你要在哪裡走走?我陪你吧。」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放心,哪有那麼巧的事?」

  洛遙不置可否的下車,指了一條羊腸小徑給李之謹看:「西山上原本有一座小廟,就在這裡邊。我以前來過的。」

  眯起眼望過去,竹林深處,確是有一堵若隱若現的白牆。只是過了那麼久,從未有人來修剪過那些已經繁密生長的枝葉,於是一眼望去,生出幽冷蒼涼的感覺。

  他們踏著滿地修長而枯卷的竹葉往前走去,這一片地方,大約是真的廢棄了,不見人影。

  小寺廟的木門半開著,洛遙走在前面,小心翼翼的推開,吱呀一聲,倒觸得一旁的牆上撲簌簌的掉下粉灰來,落得地上濛濛一片,仿佛是有人信手倒上了染料,隨意的塗抹一般。

  本要回頭喊李之謹過來,然而只是隨意的一瞥,洛遙卻又生生的把脖子扭了回去。那樣大的力氣,仿佛能光陰逆轉,鏡頭重放,又回到以前。

  那時,她踮起腳尖,從小師傅的肩膀上望過去,那個年輕的男人如從畫中走來,微揚了下巴,清俊奪目。

  而現在,他依然站在那棵槐樹之下,身長玉立,微微回了頭看她。

  華山上的一瞥只是浮光掠影,飄渺如同塵埃。而此刻的他卻從有著未有過的真切,逆了光影,連修長身軀投下的陰影都熟悉得觸手可及。

  目光相觸的一刻,仿佛被人捂住了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而他的目光仿佛從華山那一刻延綿到了現在,先是驚詫,隨即是莫名的暗沉和冰涼。

  明明連一生的時光都未耗盡,可他們之間,卻仿佛輪回了數次,每次再相見,只是覺得恍如隔世。

  一時間沒有人開口,只聽見老鴉從樹間飛過,嘎嘎的叫聲刺耳。

  李之謹似乎也有些尷尬,最後微笑著說:「沒看見的你的車……一個人來的?」

  展澤誠斂起了表情,微微頷首,輕描淡寫的說:「停在外邊了。」

  他們都忽略了白洛遙,仿佛是在談公事,出奇的隨和與平淡。

  陽光並沒有直接的射進這片小小的場地,還有些清冷逼人。

  李之謹索性走進了這間小廟,往四周打量,大概為了緩和氣氛,回頭對洛遙說:「哎,你帶我來這裡幹嗎?這裡還有什麼典故麼?」

  展澤誠微抿了唇,依然不去看白洛遙,只是問:「你們去西山賓館?」

  或許他並沒有在等待答案,只是走向門口,只在她的身側停了一停。

  白洛遙的視線隨著他的走近,正艱澀的調整視線。

  展澤誠立在她的身前,目光冰涼,最後輕輕的笑了笑。

  若是單看他的笑容,依然英俊的難以描繪,可是這一次,他的聲音帶了微啞和喑黯,很慢很慢的說:「洛遙,你連這個地方,也要和他分享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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