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七十七


  他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那個男人一直站在那裡而不過來,以他向來強勢的性格,不會在歷經千辛萬苦見到她後,卻只是默然的凝視。

  他還覺得奇怪,為什麼真的想明白了這一切,自己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受。

  是什麼時候開始慢慢接受這個事實的?

  或許在鋪天蓋地的桃色新聞席捲了文島市的那一天,自己打她電話,卻始終無法接通的時候……或許在飛機上她看到自己,觸到她陌生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的時候……或者,也許,在她高燒生病的那一晚,自己返身去拿那本落下的雜誌,卻無意間看到她的眼神的時候……

  命運流轉,究竟是誰比誰晚了一步?

  至於一直難以消逝的那種失落感……或許自己也該預約一個心理醫生。林揚就是個不錯的醫生,有著叫人安心的目光,或許去諮詢她不會讓自己感到難堪。

  所以,且當是解脫吧。

  他歎口氣,加快了腳步,趕在洛遙身前向她伸出手:「小心路滑,我扶著你。」

  洛遙停下腳步,猶豫的握住他的手,心裡隱隱有異樣的感覺。她在風雪交加中抬起頭,有冰涼的水滴濺在眼角,一時間望出去朦朦朧朧。可她的聽力和視力,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在笑,這人露齒而笑的時候,總是顯得年輕而活力。他的語調輕鬆而滿不在乎:「不用謝我。這有什麼,朋友嘛!」

  不錯,朋友。

  三年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在失去著什麼,可其實不是有收穫麼?

  她的朋友,有著最燦爛的笑容和最開朗的心境。

  即便是在鵝毛大雪中,即便是在淒厲呼嘯的山風中,她依然失去展澤誠,可是至少指尖還有那些微的溫暖。仿佛是不滅的螢火,始終在那裡,瑩如淡星。

  山上的道觀很清靜,老道的頭髮稀疏,紮成花白的小髻,插著磨得發亮的木枝,茹素養性讓他的臉頰泛著天然的童真。洛遙發現自己常常這麼在棗樹花下坐著,就這麼過了半天。華山向來是一條道,有時候也看見那條山脊上密密的人流,仿佛是無數的螞蟻攀在巨龍的脊背上,愈發覺得自己悠閒。

  李之謹在前一天就被父親的一個電話召了回去,大約是家中出了什麼事。他坐索道下去,洛遙一直送到他站口:「路上小心。」

  他一遍遍的用眼神審視她,最後說:「你一個人真的沒事吧?」

  她兀自笑得山花爛漫:「能有什麼事?就算是飛機失事,也得等到回去你才能知道了。」

  一個人走過山路的時候,便蕭索得多了。路過小店,又有店家熱情的招呼:「姑娘,夜裡華山冷,租件大衣吧?」

  她笑著搖搖頭,跨進賓館庭院的時候,忽然在遊廊一側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她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李先生?」

  小李躲不過,慢慢的走過來,臉上是公事公辦的笑:「白小姐。」

  洛遙無奈的歎口氣:「你也來華山爬山?」

  小李微微咳嗽了幾聲,終於正了正神色,緩緩的說:「不是。是展先生放心不下,讓我留下來看著您平安下山。」

  白洛遙的神色平靜,長髮被風撩起來,仿佛飄忽不定的山霧。她最後淡淡的說:「我明天就下山回去。你可以告訴他,不用為我擔心。」

  「其實……那天出了事,展先生趕來了這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去找你。白小姐,雖然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白洛遙看著年輕的助理嘴唇在一閉一合,那些字一個個的落在心裡,可卻又難以連成完整的句子。她仿佛失去了理解句子的能力,只是苦澀的想,為什麼所有的人,他的助理,他家的阿姨,每個人的表情,都那麼類似呢?

  他那樣一個人,喜怒都不形於色,如果知道了這些旁人的同情和感歎,是會哭笑不得?或者只是皺皺眉,輕輕一拂就丟開了去呢?

  越來越多「他」的形象湧進了腦海間,洛遙只覺得難以遏制,抑或是不願去遏制。想到即將回去的城市,又難免的彷徨,難以去想像,未來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回到文島的時候,這個城市已經被春意暈染得如此嫵媚而柔和,連初春的那一抹青蔥色都已經被浸潤成了如寶石般的碧潭深綠。無處不是繁花絢爛,春蟲悄鳴。天氣討喜得不可思議。

  她下了飛機,坐了一輛機場大巴,最後是在人民廣場下車。頭一眼就看見了那座熟悉已極的建築。青灰色的色澤,厚重仿佛古時的宮殿重宇。仿佛披甲執銳的戰士,從戰場上走下來,如今守護這方安寧繁華。

  仿佛不受控制,她就直直的走向那座久違的建築。

  正要排隊等著進門的時候,忽然被身邊走過的一個人拉住了胳膊:「哎呦,洛遙?回館裡看看啦?」

  林大姐帶她走工作人員通道。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洛遙知道她要說什麼,不過輕輕笑了笑:「我前段時間出去旅遊了,才知道這裡發生了這麼多事。」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說句謊話:「報紙上那些新聞都是炒作。你該不會相信吧?」

  恰好走到了大廳裡邊,林大姐看了一眼她,忽然歎口氣說:「報紙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新聞,我們這些同事當然都不會信。可是洛遙,什麼都是可以是假的,那尊釉裡紅三足杯卻的的確確是真的。你辭職之後,有人匿名捐給了館裡。我們連它的來歷都不清楚。」

  她仿佛看著女兒一樣,目光柔和而慈祥,最後拍拍她的肩膀:「那些新聞,雖然有些不靠譜一些,可是我看著,倒像是想明白了什麼。易欽這些年為什麼一直往館裡捐贈文物,那些東西,也足夠他們辦一個私人博物館了。以前我想不明白,現在倒是隱約有些清楚了。」

  洛遙一直垂著眼聽,睫毛彎彎翹翹,仿佛是小傘,替自己擋去不少的心事。直到最後,才艱澀的說:「那些……全都是記者亂寫的,我……」

  中年的阿姨自然有著一種熟練的、摸透了世事的犀利目光,林大姐溫聲打斷她:「我也只是隨便的說說。洛遙你也別介意。」

  她於是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些閒話,就離開了。

  白洛遙站在大廳,溫和的春光落下來,她看得見瓷器館的全景。偌大的藏館,每一件文物邊的射燈瑩瑩爍爍,望過去仿佛繁星漫天,似乎身墜在銀河星流之中。她慢慢的向最中央那件瓷器走過去。

  恰好有義務導遊在講解。洛遙站在旁邊,臉頰離著展櫃不過數寸,目光聚焦在那件展品上,可又仿佛集中不了精神,不斷的有些想法在逸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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