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五十一


  紙巾在桌邊被疊成了蓮花的形狀,窗外的電線杆邊有一個雜貨小攤,洛遙指了指:「我以前在這裡買過彩票……」話頭倏然止了,其實她並沒有傾述的欲望,側過臉,回想起彼時的親吻和相擁,心情並不惆悵。

  這樣的時刻的回憶,遙遠得近乎透明,仿佛是孩子吹出的肥皂泡泡,在陽光下五彩斑斕,可是只要輕輕一觸,碎得無影無蹤。。

  直到敏辰出聲,臉上的表情亦是有些怪異的複雜。

  「洛遙,我想請你幫個忙。」

  白洛遙上上下下的打量王敏辰,也難以置信,這麼樂觀開朗的老友,充滿熱情的准媽媽,竟然會有產前抑鬱症。她知道敏辰的性格,素來也是好強的。懷孕之初,高池飛讓她辭職的時候,她就不滿了很久。可既然她已經這麼勉強而尷尬的開口了,自己就不由得開始為她擔心,緊張的問:「高池飛知不知道?」

  敏辰「哦」了一聲,說:「他知道,不過不知道這麼嚴重。」

  「反正我現在沒事,就每天來陪你好了,你有什麼話,就都對我說,這樣你會不會好受一些?」

  敏辰搖搖頭:「我想讓你陪我去看心理醫生。」

  洛遙一愣,反問了一句:「心理醫生?」

  「嗯,是個朋友介紹的。每週兩次,我不想一個人去……」敏辰說得很慢,又看了她一眼,「好不好?」

  雖然聽到心理醫生這個詞,洛遙就會不由自主的反感——大概只是諱疾忌醫吧——她點點頭,柔和的說:「好,我陪你。」

  這個世界似乎在陷入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生活節奏越來越快,財富累積急劇增加,而金錢的增加,卻並沒有讓生活過得更舒適一些。相反,現代人的心理疾病日趨複雜,於是金錢又被投入心理諮詢或治療中,試圖去彌補起因為快速的生活造成的可怕裂痕。

  這所全市聞名的心理理療所坐落在市郊,綠蔭掩映,流水迢迢,幽靜得仿佛是數個大戶人家的花園別墅。

  她們被徑直領向了最裡邊的一間別墅。

  洛遙以為那會是最隱蔽最僻靜的一隅,可是進去之後,才知道自己錯了。一進門,就是巨大的落地窗,撲面而來遼闊的氣息。窗外是深碧色的湖水,一直延伸到了很遠的天邊,與淺淡色的藍天相接,仿佛將這個大廳在空間上也無限的拉伸開了。

  或許心理治療就是這樣子的,打開某些障礙,不是龜縮在一個封閉的角落,直面廣闊無垠的天地。

  領她們進來的是位年輕的小姐,她請她們在沙發上坐下,語氣悅耳柔和:「王小姐,您的預約時間是兩點,請稍等一會兒。」

  敏辰有些不自在的喊住她:「請問……一會兒,我能不能讓我朋友陪我一起進去?」

  小姐極有素養的輕輕微笑:「我可以替您問一下你的諮詢師。如果她認為有朋友陪同不利於您的諮詢效果,這位小姐最好還是留在大廳等您。」

  很快就有答覆,說是可以。小姐的笑容讓人放鬆:「兩位,這邊請。」洛遙無言的握了握敏辰的手,心裡莫名的有些緊張。敏辰更是,低著頭,笑了笑說:「走吧。」

  踏著柚木地板,走了半條走廊,小姐推開門:「這是林醫師的諮詢室,兩位請進。」

  佈置得很溫暖的一間屋子,屋子正中是一個圓桌沙盤,窗下是一具臥榻,似乎裡邊還有隔間。一個眉目清爽的女孩子,剪了齊耳短髮,笑吟吟的站起來,目光亮亮准的找到了王敏辰:「王小姐,您好。」

  她又側目打量洛遙,花的時間似乎更長一些,然後微微一笑:「我叫林揚。」

  林揚沒有問任何關於敏辰抑鬱症的問題,很輕鬆自如的問敏辰:「一般來說,我會要求諮詢者在正式開始我們的治療前,先做一次放鬆的催眠暗示,王小姐?」

  敏辰「哦」了一聲,然後看了看洛遙。

  林揚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主動對洛遙說:「這位小姐也可以試試,是很奇妙很舒服的經歷。並且,因為您和王小姐可以同時進行,所以只按一次收費。」

  林揚的笑容太友善,讓洛遙不能拒絕。而敏辰看起來似乎有些膽怯,於是洛遙便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OVL.15 生日

  在那間屋子裡,厚實的天鵝絨的窗簾被放下,穹頂上的光線效果仿佛是夜星閃爍。

  在康得所深深熱愛並為之震撼的星空下,所有的人,都仿佛是初生的孩子。洛遙閉上眼睛,輕輕的蜷起身子,仿佛是嬰兒一樣,無聲的墜入了綿稠的夢澤。

  醫生們已經進了病房。所有的人,她,師兄師姐們,學院的領導,等在走廊上。其實明明眼前一片模糊,是蒼白的、屬於醫院的色彩,可她卻像看見了那台儀器,上邊有綠色的波長,再上邊是心跳的數字,在無聲的變化。

  還有幻聽吧……那個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微弱,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是長長的一條直線……滴的一聲,無限的悠遠。

  醫生們紛紛的出來了,自己眼中滿滿的溢出了什麼東西,接著雙膝一軟,無力的跪在了瓷磚上……

  不知過了多久,是一雙有力的手將自己抱起來,然後將大衣覆了自己正在顫抖的身體上。

  那雙眼睛裡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東西,憐惜,疲倦,擔憂,恐懼……那麼平靜的表面,掩飾其了洶湧奔騰的暗流,他的聲音黯啞:「節哀。」

  幾乎已經難以克制自己的聲音了,顫抖得很細很輕,可是還是一字一句的問他:「你為什麼要帶她出去?」

  他沒有說話,眼下有淺淺的陰影,睫毛輕輕的落下來,掩去了一切。

  真是冷血的魔鬼。

  於是踉蹌著把衣服拉下來,擲在他的身上,聲音漠然而冷倦:「不想解釋?那麼,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他真的站了起來,背影依然挺拔,只是孤寂得可怕。然後一步步的離開,自己替他數著,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心底明明那麼想尖叫,想哭喊,想要讓他留下來,然後溫柔的抱住自己:「一切都是誤會……只是誤會而已……」

  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閒逛,忽然發現那個話劇又重新開演了。她買了票進去,坐在第一排。看著那些虛擬的水珠一滴滴的落下,於是不由自主的開始數數,奇異般的發現,隨著一個個數字,一遍遍簡單重複的行為,那種難熬的焦灼、無處發洩的痛苦,正在開始轉移出自己的腦海中,仿佛一下子洋溢起粉飾太平的輕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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