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四十


  其實是昨天的新聞了。文島市博物館的陶瓷館修整完畢,正式對外開放。頭一天,邀請了李征遠先生的後人,著名的企業家李耀輝先生及夫人參觀新館。鏡頭一點點的拉遠,熱熱鬧鬧、卻又不失秩序的人群的後邊,他看見李之謹和他身邊的女孩子,穿著規規矩矩的藏青色套裝,側顏十分柔和……看起來,很般配。

  奇怪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看見他們在一起,心底竟慢慢的被抽空了焦灼和怒氣。其實短短一則畫面早就跳過了,他的手插了口袋,卻依然沒動,仿佛神遊天外。

  不斷有人從這裡經過,目光總是落在展澤誠身上,然後匆匆走開了。

  展澤誠身後抱著大堆資料的秘書狠狠朝李助理使了個眼色,小李又一次摁下按鈕,又吞了口口水,勉強說了句:「展總,電梯裡……也有液晶屏可以看。」

  秘書幾乎要笑出聲音來,連展澤誠也微彎了唇角,邁步進了電梯裡邊。

  會議室裡除了李耀輝,還有李之謹。展澤誠在門口微微駐足,目光中有一絲興味。李之謹站在父親身後,微微向他點頭,亦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這兩人都已經將那一晚淡忘了。

  他開口的時候,已然帶著淺淺的讚賞:「我們的合作很需要藝術家的鑒賞力。」

  李耀輝哈哈大笑,轉頭拍拍兒子的肩膀:「好好學著,幸好現在開始也不晚。」

  李之謹只是點了點頭,眼中滑過一絲嘲諷,話到嘴邊,卻輕輕咳嗽了一聲:「我知道了。」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只在李之謹第一次開口的時候,氣氛終於變了變。他漫不經心的指了指圖紙:「我有些不解。」

  展澤誠坐在他的對面,微微揚起眉:「請說。」

  「要配合宗教遊的方案我很贊同,可是為什麼要新造廟宇?西山歷史上就佛法興盛,這麼大一塊地方,難道你們沒有試著去找一個有些歷史的建築?」

  其實李之謹是對著雙方的與會人員在說話,只是側了側臉,看似隨意的望進展澤誠眼裡,似乎有些挑釁,專注的等他回答。

  只是展澤誠全無反應,他只是略略低下頭,翻了翻手裡的資料,轉頭便對一旁的人說:「記下來。修訂的時候考慮李先生的意見。」

  行將中午,展澤誠率先合上了手裡的資料,前邊演示幻燈片的工作人員也已經把程式關閉。會議室一時顯得有些雜亂,李之謹站起來,在展澤誠身邊停了下來,微微俯下身去,說了句話。

  旁人只當他們關係熟稔罷了,可是展澤誠卻倏然揚起眉峰,一貫面無表情的底下,忽然翻滾起駭浪。李之謹卻依然神態輕鬆,甚至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展澤誠將外套隨手便仍在了沙發上,似乎仍然覺得難受,於是將領帶一併扯了下來。手邊是一疊還未批閱完的文件,他煩躁的推到一邊,手指忽然觸到了滾燙的杯壁——是一杯秘書剛沏好的綠茶。

  滾燙如同熱炭的杯子。他慢慢的拿起來,其實他並不渴,可是無法遏制憤怒,茶葉、茶汁,連同雨過天青色的瓷杯,劃出一道急促的弧線,哢嚓一聲,和牆上的字畫框碰撞,掉落下來,撞得粉碎。

  李之謹臨走時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如果雲初寺還在,現在就省力得多」。

  他靠回了椅背,終於想明白,是什麼激怒了自己。

  她在自己面前表現得那樣膽怯、仿佛不願去觸碰他們曾經的一切,原來可以這樣輕易的告訴一個相識不過月餘的陌生人。

  秘書在門口敲了敲門,又探進了半個頭,目光掃到了一地的玻璃,連語氣都小心翼翼:「展總……」

  展澤誠星眸中滑過愈來愈沉的寒意,沒有說話。秘書嚇得飛速關上了門。他下顎的線條越來越緊,滑開手機,撥了電話簿裡第一個號碼。

  此刻的白洛遙,穿了工作服,正坐在工作室裡,給手裡的文物做清潔消毒。

  同事推門進來:「洛遙,你的手機響了一個下午了。你看看吧,別是什麼重要的事。」

  她哦了一聲,小心的將文物歸位,又摘下手套,從工作臺上下來:「謝謝你。」

  她從來都不把手機帶進工作室的,因為幾乎沒人找她。瞥了一眼螢幕,已經數個未接來電了,號碼長長一串,很陌生的數字。

  正要撥回去,忽然想到了什麼,手指一僵,連表情都冷淡下來。她皺了皺眉,把手機放在一邊,轉身繼續工作。

  高口杯浸在藥水中,可以看見紅色的小魚,因為水波輕漾著折射,振了振尾翼,仿佛活了過來。

  又是震動的聲音。洛遙微微偏過頭,不想去理會。可是手指一顫,幾步捏不住光滑的杯壁。

  那個聲音不依不撓。

  她試著專心,用特製的軟刷掃過杯壁,忽略一切嘈雜的聲音。然而震動似乎越來越劇烈,那個頻率發出了如同鋸木頭一般的乾澀聲音,又仿佛割在自己的神經上。她發現自己連一秒鐘都忍不下去了,很快的站起來,把三魚杯往工作臺上一擱,一邊焦躁的摘手套,打算去拔手機電池。

  走出一步才發現滿手的水,濕漉漉的有些冰涼,於是將手套往工作臺上一擲。

  離手的那一刻,她才像被驚醒了,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翻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

  真像是慢動作的電影,一幀幀的在眼前發生。淡黃的橡膠手套碰到了那尊纖美的瓷器。

  那個潔白如雪的瓷杯,杯壁上那幾尾嫣紅小魚仿佛要活潑潑的要躍出來,它開始傾斜,慢慢的往地上滑落。

  仿佛所有的氣血一下子漲滿了自己的腦海中,洛遙瘋了一樣回身,踉蹌著試圖去抓過那個不斷往下掉的杯子。

  ——終究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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