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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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多數修補師傅歲數都有些大了,因為少有年輕人耐得住性子的。可白洛遙是例外,就連輕易不誇人的鐘師傅都翹起大拇指,還把她帶進了青銅器的修補室,放心的讓她打下手,清潔碎銅片。 其實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之前老師有教她坐禪,那時候還小,怎麼也靜不下心。到了現在,再也沒興起過那個念頭,因為覺得心灰意懶,又因為心頭時時起的焦躁感。倒是這麼孜孜不倦的重複做一件事,比如修補,或者清洗,反倒讓心情平靜下來。 這次修補的全是瓷器,而清洗碎瓷片需要很大的耐心,因為在粘補的時候,哪怕縫隙裡還有一小粒污泥也會影響最終瓷器的形狀。她戴著手套,小心翼翼的洗刷那些碎瓷,指尖的力道輕柔,偶爾聽到輕輕的水滴聲,她可以這麼坐著度過整整一天。 今天的成果是修復完一件青白釉的四系罐,和一個越窯的刻花粉盒。都是用一種特殊的填充材料,將碎片拼接起來,又將縫隙填滿,最後由專家來驗收,幾乎看不出任何的痕跡。傍晚的時候,他們看著工作人員把幾件成品裝進了盒中,帶到展廳裡去,都笑著歎口氣,仿佛大功告成。 洛遙扶著發酸的脖子回到辦公室,才知道上次的劇組又來了,這次是來補幾個鏡頭離陶瓷館重新開幕越來越近,而開幕那天還有一個重要的活動,。同事們都焦頭爛額,不復向來悠閒的意態,行色匆匆,互相間連招呼都來不及打。 她伸個懶腰,換下了工作服,手機一直沒帶到工作室裡,才看到好幾個未接電話和數條短信。都是李之謹的。 有一條清晰明瞭的說:「五點半,我來接你,你沒忘吧?」 她再也不敢忘了,趕忙回了個信,在廣場東側等到了他。李之謹等她坐上來,連聲嚷嚷:「先做正事,完了咱們去吃飯。」車子一徑開到了凱悅賓館,他直接就領著她上樓,一邊說:「你臉色怎麼這麼白?」 洛遙不自覺的摸了摸,啊了一聲,忽然就笑了:「你試試在地下室坐上一個星期,保准白的和鬼一樣,都不用上粉。」 他不做聲的瞅著她,仿佛看一個瓷娃娃,半晌才說:「年紀輕輕,喜歡這麼清冷寂寞的工作。」洛遙下意識的想要反駁他,可是一個「不」字到了舌尖,還是咽了回去,只是彎了嘴角:「哪裡能和你比?在戲臺上熱熱鬧鬧的唱一齣,多風光。」 一個六十多的老師傅在套房裡等著,見到洛遙,微笑著問:「是這位小姐?」拿了尺子,二話不說就開始替她量身段。 洛遙退了一步,說話都有氣無力:「這是幹什麼?不是說替你對一對那些瓷器的解說詞麼?」 李之謹雙手抱在胸前,有些好笑:「我曾祖百年誕辰,你答應了幫我忙要講解藏品的,怎麼能不穿得好看些?這位賈師傅可不輕易幫人裁衣服,還不是便宜你了。」 洛遙目瞪口呆:「李先生的誕辰……我只是答應給你講解詞啊。」 他卻執著起來,目光絲毫不肯放鬆:「你那天答應了我的。」又說,「那你總答應了那天陪我一起去吧?就在劇院外邊,你明明答應的。」 當時他說:「過些日子是我曾祖父的百歲誕辰,你要不要一起來?。」她二話不說答應了,還答應替他搞定到時慶典上的講解詞。 雖然像是小小的圈套,可自己確實是答應了,洛遙把包扔地下了,乖乖的任由賈師傅擺佈。 李之謹在一旁看著,忽然就說:「賈師傅,我覺得上次那種白底紫花絲緞比較襯她膚色。」 老師傅一邊讓助手記下數據,一邊說:「唔……可以。」 很費時間,簡直比體檢還麻煩。李之謹隨口和賈師傅聊天,原來之前的昆曲裡,幾件極精美繁複的戲服都是出自賈師傅之手。洛遙看著他又拿出了厚厚一本材料簿,一眼望上去,花團錦簇,各色的花樣和綢緞,他遞給李之謹:「要不要再選一選?」 李之謹嘴角微微一勾,篤定的說:「就白底紫花。」 賈師傅說:「這位小姐身材清瘦,穿素色的確會好看,但是會不會顯得太單薄一些?」 李之謹將本子遞給她:「你喜歡什麼?」 她自然是信得過他的眼光的,好歹他算是藝術家,連忙擺手:「就聽你的。」 洛遙從背包裡取了大疊的資料和圖片,一項項的對他講解,哪些圖片可以在佈置會場上用到,哪些瓷器可以重點介紹,條理分明。她婉婉道來,簡直就是如數家珍。 正在說一件龍泉窯的舟行硯滴,李之謹忽然說:「要不就在這裡隨便叫些吃的吧?邊吃邊說。」 於是從抽屜裡翻出了菜單,隨便點了兩份。一碗薄皮雲吞竟然要六十塊錢,送來之後,其實也不過如此,只是一整套送上來,醬醋數碟,幾乎將桌子堆滿了。洛遙吃得心不在焉,又多倒了醋,只吃了幾隻就推開了,她拿了靠枕坐在軟塌上,問李之謹:「這次捐贈品裡還有什麼?」 他聳聳肩:「有一件什麼明代釉裡紅……什麼杯的。」 洛遙激動起來:「明代宣德的釉裡紅三魚紋高足靶杯?」 這麼繞口的名字,她一氣說出來,仿佛是很好聽的詩歌吟唱。 他挑挑眉毛:「你比我清楚的多。」 她只是在資料上見過罷了。明代景德鎮的珍品釉裡紅瓷器,因為釉料中摻了紅寶石粉末,顏色鮮豔如紅唇,三條小小的鱖魚很活潑,仿佛正在沉浮遊動。如果真的能捐獻給館裡,也就意味著,她可以親手觸摸一下那麼名貴的器物。 多麼奢侈,可又分明不是夢想了,已經觸手可及。 可是白洛遙卻撇撇嘴:「范館長真沒意思,他准是早就知道了,居然都沒告訴我。」 輕輕的一句嗔怪,眼角微微眯起來,像是發了脾氣的小女孩,臉色嫩白,瑩潤的就像她手裡那張圖片。她剛才還說的,叫什麼來著?德州窯的白瓷執壺? 天知道他怎麼忽然有了那麼多的耐心,家裡的那些東西,他向來都是不想去弄懂的,瓷器也好,生意也罷,他從來是個自由自在隨性的人。如果父親知道他此刻坐在這裡,一心一意的籌畫這個活動,耐著性子弄懂一件件瓷器,會不會驚訝的眼鏡都落下來? 可其實一點都不難懂,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罷了。清清淡淡的一個女孩子,就像現在,只是靜靜坐著,只覺得沒來由的安心和快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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