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 上頁 下頁


  三年前她恨他,原來到現在,竟是愈來愈恨。

  日曆的旁邊,是一張相片。照片裡自己還紮著馬尾,有些拘謹的跟在導師後邊。那時候自己剛成為喻惠茹老師的學生,因為不熟悉,所以總覺得見導師很拘束。她還記得複試面試的時候,面前坐了五個老師,輪番發問,有一個問了中西方宗教對比的問題,很寬泛,以洛遙的理解,那樣一個問題,幾乎可以寫上厚厚幾本專業論述了。可她還是把自己想到的說了出來。

  她說西方的宗教比東方的強勢太多,好高騖遠。可是東方的又比西方的功利太多。所以說到底,東西方的宗教,總還是得道的人是少數。宗教終歸是小眾的。

  她真的是瞎掰的,因為參考書上的答案她一時間記不起來了,就隨口說。當時坐著的一個女教授拿下了眼鏡,就這麼看著她,雙目秀長而明亮,眼角微微翹起,點了點頭。想不到就是這樣被錄取的。

  後來她開始跟著導師做田野調查,其實就是一個一個廟的跑,才知道這個專業有多有趣,也知道了這世上還有這麼多的高人。門面破爛的小廟,方丈主持目光溫潤,總是在禪房裡,輕易並不見人,她和導師一去,人家拿來招待她們的明明是最粗的茶葉,可是喝下去仿佛是清冽的泉水,頭腦都覺得清晰透明。

  到底還是不敢再往下想了,再想下去,就一點都不愉快了。洛遙聽見林大姐在接電話,語氣有些煩躁:「影響倒是不影響……而且你們只是開一個館,不過……」最後沒聽清,大概是什麼事情解決了,她說了句:「好,我會安排。」

  「洛遙,你三十號有沒有空?」

  洛遙心口一緊,勉強笑了笑:「怎麼了?那天不是捐贈儀式麼?」

  「對啊。還有酒會你知不知道?」

  她點頭。

  林大姐歎口氣:「那天晚上陶瓷館要借給一個劇組取景,需要工作人員陪著,你看……」

  她忙不迭的點頭:「我去,我去。」

  「可是酒會也很難得……」林姐皺著眉頭,「不然還是我去好了,不是說那個酒會還請了明星的麼,你們年輕人……」

  洛遙站起來了,急得就要拍胸脯:「林姐,不是我說,你倒是再去找一個比我更熟悉陶瓷館的人啊?再說了,追星那種事,我打小就不喜歡,你去倒還能帶著你女兒去要幾個簽名呢。」

  林姐被她說服了,半晌,洛遙才記起來:「什麼劇組啊?來陶瓷館取景?」

  「拍紀錄片的。關於李征遠的紀錄片,我們還能不借麼?」

  她哦了一聲,忽然覺得放心了。陶瓷館在底樓,捐贈儀式和酒會都在二樓,她甚至聽說了,那天會有保安將二樓隔離開來。這麼說,她真的可以躲開了。

  接下去的幾天,她恍然覺得,自己又不那麼焦躁了。一切都有條不紊。博物館的宣傳頁已經下廠重印了,而網頁也已經重新設計,顯眼的地方都突出了幾件新到的館藏重量級文物,只等著捐贈完正式展覽的時候,估計又要迎來新的一陣參觀高峰。

  然後她繼續伏案給幾件展品寫講解詞。參考資料堆了一桌,好多還是手寫稿,都是老館長這幾天測出的資料和譯出的銘文。洛遙習慣性的咬著筆頭,琢磨著下一句話,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一句詩:

  受封的騎士,最終也僅能以生命的長度,擁有寶石。

  那時候自己被圈在他的懷裡,緩緩的讀給他聽,他就笑:「這句話說得好,既然這樣,你還那麼憤憤不平,非要那些文物回歸祖國?」

  當時自己就坐起來了,語氣執著而認真:「那怎麼能一樣?文物回來,又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擁有的。我希望它們可以回來,是因為我們的文明在某一部分上是依靠著它們在傳承,一個人的生命有限,可是一代代的下去,綿延不絕,它們陪著我們,豈不是彼此都不寂寞麼?」

  他莞爾:「好,說不過你。」

  他笑起來可真好看,就像是雪山之巔,一片素白,可是突然找到了一朵雪蓮花,滿目都是驚人的美麗。可是笑的時候那麼少,更多的時候是板著臉的,就像是面癱一樣,表情不能,一雙眼睛叫人生畏,像冰塊似的叫人心底發冷。洛遙記得最後一次,自己躺在醫院,迷迷糊糊中只看到那麼一雙眼睛,她分辨不出裡邊還剩了多少感情,只記得自己歇斯底里,用盡了力氣對他喊了一句:「你滾,我不是自殺,鬼才會為了你自殺。」

  其實聲音低弱的仿佛是一隻掙扎的小貓,也不知他聽清楚了沒有,閉了閉眼睛,又毫無知覺了。

  再怎麼撫摸日曆上的日子,再怎麼不希望它到來,可那一天總還是要到來的。

  那天下午開始,博物館就開始閉館了。有人在鋪設紅地毯,重新安置燈光,陳設展板。現場前幾排是留給記者的,後邊宴會的地方專門請了五星級酒店的宴會部,此刻正在佈置桌上的鮮花和冰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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