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 上頁 下頁
七八


  陽光大片大片落在了書房深褐色的地板上,將濃濃的色澤調得柔和許多,仿佛是少女蜜色而健康的肌膚,觸指間是淡淡的暖意。

  扔了靠墊在地上,夏繪溪的目光在書櫥中流連。

  自己的東西差不多已經搬了過來,於是一半一半的,這半邊的壁櫥是自己的書,而對面的,全是他的書。

  這樣美好的天氣,夏繪溪實在不想看專業書,於是轉身去看看他的書櫃裡有沒有有趣別致的書。

  想不到真的有。

  她抽出一本詩集,盤腿在地上坐下,微笑著翻閱起來。

  舒婷的詩集,夏繪溪的手指在已經顯得老舊的封面上拂過,原來這樣一個人,竟然也會讀詩。

  太陽的光斑從房間的一側,悄悄挪移到了另一側。似乎愈來愈強烈,又似乎愈來愈溫暖。

  她心無旁騖的沉浸在那些語言字元組成的世界中,一個又一個的意象,在腦海中滑過,直至指尖觸到其中的一張紙,被折了角,又或許是他特別喜歡這一首,用鋼筆標了記號。

  名字是《會唱歌的鳶尾花》。

  夏繪溪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輕輕的念出聲音來:

  「讓我做個寧靜的夢吧,

  不要離開我,

  那條很短很短的街,

  我們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歲月。

  讓我做個安詳的夢吧,

  不要驚動我……」

  聲音比自己想像得到的,要嘶啞得多,這樣一字一句的讀過來,仿佛是用粗糲的沙,摩挲著最嬌柔的肌膚,有種觸目驚心的殘缺,卻又有著怪異的美感。

  嗓子越來越疼,可她忍耐著,直到將整首詩歌讀完。安靜的一刹那,仿佛全身無力,怔怔的,那本書啪的一聲,掉在了膝上。

  她什麼都不願意想……可是那些思路……為什麼這麼清晰?以前想的到的,想不到的,此刻一一匯攏而來,那副巨大的拼圖,正一點點的顯出猙獰的原貌。或許還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它就是在那裡,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麼。

  就這麼抱著膝,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正午的光線刺眼強烈得不可思議,夏繪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塊形狀如同海星的光斑,有些泛酸,又有些微痛——直到幾乎失去了感覺,才聽到房門被輕輕的扭開了。

  她沒抬頭,身子亦沒動,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緊一些。

  身子一輕,已經被蘇如昊抱了起來,膝上的那本書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她下意識的低了低頭,喃喃的說了句:「書。」

  蘇如昊手臂上托著她輕軟的身子,大步往外邊走去,似乎根本沒有看地上掉下什麼東西,輕輕的斥責她:「怎麼隨便坐在地上看書?」

  夏繪溪慢慢的攏上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聲很有力,一下一下的撞擊自己的耳膜,洞徹心扉的律動。

  他隨手從玄關的衣架上拿了一件她的外套,開門就往外走。夏繪溪回過神,急聲問他:「去哪裡?」

  蘇如昊的目光在她臉上端詳了數秒,淡淡的說:「醫院。你看看自己的臉色,比早起的時候還要差得多。」

  她「哦」了一聲,不再掙扎,只是伏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抱著,一路走到車庫。

  在他發動車子前,夏繪溪望著他的側臉,慢慢的說:「我看到新聞了,安美已經啟動收購CRIX製藥子公司的計畫,是不是?」

  他將車子開出車庫,漫不經心的答她:「我不清楚,可能是吧。」

  夏繪溪想了想,又問他:「你為什麼不進安美,去幫你伯父?」

  他終於側頭看了她一眼,墨黑的眸子間似乎有些探尋,語氣間無限耐心:「那天不是說了麼?我的興趣本就不在這裡。」

  纖細白皙的手指在身側微微握緊,夏繪溪注視著窗外千篇一律的行人和景致,不再問什麼了。

  「彭老師,這些資料歸在哪個文檔裡?」夏繪溪邊打字邊問彭澤,側頭一看,老頭站在書架前,似乎正在對著一長套的書卷發呆,於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聲:「彭老師?」

  彭澤回過神來,卻答非所問的指了指那套書:「《資治通鑒》。」

  夏繪溪其實一直有些好奇,這套書擺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和心理學沒什麼關係,也不見老頭去翻翻,可是就是佔據了最顯眼的一排架子。

  他微笑著說:「退休了也好。有時間看看這些書。」

  「以前我讀碩士那會兒,我的導師就對我說,趁著現在還是學生,好好讀幾本書。要不然,下次等你有機會靜下心來讀書的時候,估計就是退休之後了。」老人的語氣微帶喟歎,銀髮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你看看,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啊。」

  「資治通鑒?您愛看歷史嗎?以前沒聽你說起過。」

  彭澤笑了笑:「歷史?這個哪裡是歷史?中國這幾千年下來,最最厲害的,不就是一個人心麼?修養自己的,揣測別人的,全明明白白寫在這書裡了。這個比起西方的心理體系,可就厲害得多了。」

  夏繪溪第一次聽見老師這麼說,也來了興趣,點頭說:「你這麼說,好像也很有道理。」

  「好比吧,我退休了,可是院裡的人不管服不服氣,總還是因為我這幾分面子在,所以就不要求一個老頭挪辦公室了,把門口的牌子一拆就了事。這也算是人心。」

  說起了這件事,夏繪溪就有些黯然。本來怎麼說,以老師的情況,也不會這麼早就退休。可是最近CRIX的醜聞越鬧越大,南大的研究所裡,氣氛也是沉沉的。新藥在媒體曝光之下被緊急叫停,衛生部下派調查組,而研究方必然要拿出態度來,於是彭澤引咎辭職,至於接下去還會不會有進一步的處罰,也是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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