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 上頁 下頁
六四


  然而到了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讓裴璿激烈的撕扯開一切,甚至不惜用生命的代價來離開他,夏繪溪不知道,也不願意去知道。

  她只看到,如今裴越澤作為自己的病人,強忍著種種痛苦,活在一個並不存在的虛幻世界裡。因為這個被強烈的情感所割裂的世界,他才一度將感情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也是因為這個世界,他在自己的腦海中虛構了自己和璿相戀的故事——這種情感和精神世界的分裂,既是他保護自己的一種機制,亦是一片虛幻的桃花源。

  他藏身其中,自以為安全,可是只要有旁人來點破,等待他的,就可能是徹底的毀滅。

  所以這一次諮詢之前,自己才會如此的焦躁不安,又躊躇難以下定決心。病人的幻想自然是需要越早打破越好,可是她卻在害怕那種反噬的力道太過劇烈,如果自己掌握不好,那麼他的毀滅,就是自己促成的。

  實事上,讓他自由創作那幅畫的時候,她也還是在猶豫,不知道應不應該說起。直到看到了他的畫,看到了他那樣巨大的進步,才終於讓自己下定了決心,冒險將這個實事說了出來。

  紛亂之後,裴越澤如今已經慢慢平靜下來,看上去,這一步棋,自己算是走對了。

  夏繪溪凝神想了很久:「裴先生,我還記得,你在三亞的時候曾今對我說,你身上負著原罪,你說你不配得到美好的東西。」

  裴越澤無聲的看著她,輕輕的笑了笑,說不出的自嘲。

  「原罪……宗教上的術語,每個人身上背負的罪孽……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選了這個詞,可是讓我猜一猜,是因為你一直在厭棄自己?你一直對你的妹妹有負疚感?你覺得,天生是你的存在,才毀了她?」

  「我剛才告訴過你,用旁觀者的眼光來看,你和你妹妹從未相戀。我還可以再告訴你,用旁觀者的眼光來看,無論從哪一點上,你都是一個很好的兄長。你愛她,關心她,或許是因為那時候你年輕,對她產生過幻想或者愛慕,可是你一直在克制。而你的妹妹,她景仰你,雖然察覺出兩人之間有些異常的曖昧,並且因此困擾,可她對你,從來不失尊敬。」

  「在我眼裡,你背負了對你妹妹沉重的愧疚感,你替她背負了不屬於你的命運,所以你覺得自己有原罪。」她的聲音慢慢的轉為柔和,「可是你別忘了,每個人的宿命都在那裡,她選擇走了什麼樣的道路,並不是你一個人的原因造成的。」

  「所以……那個女人死的時候,你可憐她,卻不愧疚?」裴越澤的聲音冷澀,腦海中頭一個想法,便是那時自己詢問她那個節目來賓的死訊時,她異于常人的表現。

  夏繪溪愣了愣,聲音漸漸的低了下來:「是啊。我的初衷是想幫助她的……可是到了後來,連我自己也糊塗了,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的,或者還是錯的……」

  「那麼你現在這樣幫我,你知道是對是錯?」裴越澤的聲音清冷,思路卻異常的敏銳,「你想過沒有?」

  夏繪溪坐在他的身側,忽然微笑,仿佛書桌邊那一朵水百合忽然綻開,說不出的甜美清新,她緩緩的伸出手去,按在了他的胸口:「裴先生,更多的時候,我不愛分析。只要聽聽這裡的想法。它告訴我,這個人不是壞人,我就會想要去幫助他。」

  「至於結果,我從來不會想得那麼久遠……」

  秘書的專線響了很久,裴越澤看著她白皙的手背,那個如白玉般的手感和印記還落在自己的心上——他怔然了很久,才轉過身,將電話接起來。

  秘書的聲音有些忐忑:「裴先生,提醒您今晚宴會的時間……」

  他已經恢復了沉穩,仿佛又像是之前夏繪溪所認識的那個男人,高貴而倨傲,神秘莫測。夏繪溪看著他氣度卓然的側影,一時間有些發愣,連他對自己說了什麼都沒有聽清。

  「我在問你,晚上的宴會,你會不會去?」

  夏繪溪「啊」了一聲,看了看時間,也記了起來。慶祝新藥試產的宴會,是由CRIX和南大的心理研究所一起舉辦的,來前她就和蘇如昊約定了時間,說好是要一起去的。

  她慌忙站起來:「我先回去了,那個宴會我會去的。來不及了,我都沒準備,我先走了……」

  她轉身就要走,然而手腕一緊,一回頭的時候,裴越澤靜靜的握住自己的手腕,目光平和如水:「不用著急,這裡什麼都有,我讓他們幫你準備。」

  夏繪溪下意識的掙了掙:「不用了,我還是……」

  他依然靜靜的看著她,語氣無比的沖淡:「你今晚,做我的女伴。」他輕輕笑了笑,「夏小姐,你答應過我,至少在諮詢的過程中,你不會拋下我。」

  夏繪溪確實不放心他的精神狀態,簡單的考慮之後,飛快的點了點頭:「好。」

  當即有人帶她去樓下的賓客休息室,她在電梯裡給蘇如昊打電話,始終無法接通。只能匆忙的改發短信:「我們直接在宴會見。不用來接我了。」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夏繪溪站起來,回頭看見裴越澤在沙發上坐著,看樣子已經等了一會兒。他著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坐姿慵懶,卻依舊顯出極為貴氣的格調,只是眉宇間有說不出的怔忡,倒不像平時那個深沉若海的男子了。

  宴會是在南大的科學大堂舉行,車子一路開過去,兩人都是沉默。她閉了眼睛,慢慢靠在椅背上,直到車子輕輕一頓,大概是到了。夏繪溪動了動身體,正要下車,抬頭一看,裴越澤坐在那裡,卻沒有動彈的意思。

  科學大堂門口放滿了花籃,一眼望去,色彩斑斕,像是將春日的各色繽紛提早團簇在了一起。

  他的手指輕輕一動,側頭看著那幅絢爛的景致,嗓音低柔:「按照你的意思,是不是連這個都是不必要的?」

  這句話說得沒頭沒尾,夏繪溪愣了愣,反應過來,聲音仿佛喟歎:「你真的是為了她……才和我們合作,要開發治療抑鬱症的藥物?」

  他笑了笑,容顏清淡:「初衷不是,可是後來就變成迫不及待了。所以,是,又不全是。」

  夏繪溪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不要多想了。走吧。」

  他先下車,伸手替她扶著車門,極為紳士的等了一會兒,一直到她下車,才淡淡的招呼:「走吧?」

  夏繪溪站在原地不動,又微微的踮起腳尖張望了一會兒。她穿了銀白色的套裝,仰起脖子的時候,即便是化妝師刻意用粉遮掩了,一圈淡淡的紅紫色依然若隱若現。

  裴越澤便默然停下等了她一會兒,想起下午自己失控那一刻,仿佛墜入了另一個世界,只覺得心驚魄動。

  他也不催她,一直等到她有些失望的轉身面向自己,才開口詢問:「下午你說了那麼多,可是有一點,你還是沒有對我說清楚。」

  夏繪溪抬步走上臺階,隨口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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