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 上頁 下頁
一六


  據說這個時間來聖彼德堡,其實恰好錯過了最叫人迷戀和沉醉的時節。可即便這樣,在夏繪溪看來,這也是一個充滿了陌生和新鮮感的城市。

  俄羅斯帝國歷史上野心勃勃而雄才偉略的彼得大帝,在這座城市的建造上傾注了無數的心血和抱負。而這座城市,也並不辜負它的締造者,從骨子裡有一種強悍的氣質。二戰中最慘烈的圍城戰役發生在這裡,歷時近三年,可是德國的鐵騎之師始終無法踏入這個民族的心臟半步。

  如今看來,這座城市歷經了自然和人為的種種災害席捲,卻依然矗立在文明之巔。在和自然的抗爭中,奇跡般的融合了科學、藝術、人文和宗教的種種輝煌的氣息。仿佛歷經了滄桑坎坷的睿者,有一種出奇的祥和和雍容。

  接機的工作人員是個中國人。十分的健談。一路在車上,指著窗外的景物,仿佛是導遊一般,滔滔不絕的介紹。夏繪溪聽得饒有興趣,最後說:「夜景肯定很不錯。」

  那人怔了一怔,微笑著說:「夏小姐,我們會安排遊覽的時間,是在白天。晚上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出去。」

  連彭教授都說:「難道治安不好?」

  「這倒不是。怎麼說呢?俄羅斯最近這段時間,排華情緒比較那個……嚴重。不過女士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幾件街頭襲擊的事件,都是針對華人男性的。其中有一個帶了女伴的,結果女孩子一點事都沒有,男生被打得很慘……」

  俄羅斯的人口這些年一直在下降,有大批的華工被輸出到這個國家,加之前些年邊境貿易上的不少糾紛,確實在這段時間,俄羅斯的國內排華情緒比較強烈。

  最後蘇如昊微笑著點頭:「雖然是暴力事件,卻不淩弱,倒也符合俄羅斯人的個性。」

  一路說說笑笑的過去,最後進了房間,夏繪溪居然並不覺得有多累。或許是想到可以見到大會上要發言的心理學專家Carl Gustav Jung 。她讀了他無數的著作,一直存著如同高山仰止般的情感;也或許就是因為窗外可以望見的涅瓦河,在這個時節,水流分外的咆哮而壯闊。以至於站在窗前良久,心情總是難以平復下來。

  窗外還有酒店裡大片大片的園林景致,不同于中國園林貼近自然式的曲水流觴,總是分明的像是大塊大塊的壁壘分割。不論是如球體般沒有棱角的綠色盆景,或是方正如矩陣的叢林,這種有意識的對自然的抗拒總是存在的。如今身處在西方世界裡,這一點讓她覺得尤為明顯。於是又想起了Jung教授關於西方的論斷:西方的思想,更注重的是個人從整體的剝離。

  或許正是這些論點,逐一的敲在了自己心口,才會這樣沉湎于榮格的思維體系。也難怪連導師都說自己成了別人思想的奴隸。

  夏繪溪關了窗,夜色極好,悠悠的落進來,仿佛是給這趟旅程的第一晚,無聲的加上最溫柔的註腳。她翻身,臉頰一貼上枕頭,仿佛是輕羽的觸感,將一切意識都掃進了夢境深處。

  ***

  第二天並沒有活動安排。夏繪溪一直在房間裡整理資料,直到下午,出門的時候遇到了蘇如昊,他遠遠的沖著她一笑,語氣卻微帶不滿:「怎麼不叫上我?一個人出去不怕被拐了賣了?」

  她只覺得巧,於是微笑:「沒聽昨天有人警告了麼?男人跟在身邊,反倒不安全一些。」

  這個城市的街道寬闊,人口也較少。他們走出賓館,面臨著寂寥而藍色的海港,涅瓦河的水流也因為西方洶湧奔騰的海浪而更顯得激蕩,叫人生出了空曠的感覺。

  天氣還是有些偏寒,蘇如昊十分體貼的站在風力強勁的那一側,若有如無的替夏繪溪遮去些風寒。那天她穿了及膝裙,此刻因為察覺出腿上發冷而覺得後悔起來。而他的大衣一角恰好拂起,又帶在了她的腿上,有若即若離的柔軟溫和。

  夏繪溪順著不自覺的看著蘇如昊,此刻他們聊著之前旅行的經歷。他的語調很內斂,也不誇誇其談,側臉的線條簡潔,沒有一絲的餘贅,就像他身上那件煙灰色的大衣,筆挺流暢,沒有偏差。她側頭聽著,心底竟然綻開一絲甜蜜的味道,仿佛這個世界上,此刻只有自己和他並肩走著,再也沒有旁人。

  「哎,是不是那裡?」

  蘇如昊的話被她充滿驚喜和快活的語氣打斷了,可他並沒有絲毫的不快,隨著她停下了腳步,微笑著答了一句:「是啊」。

  復活教堂,又被稱為聖血教堂,是典型的俄羅斯風格、東正教建築。遠遠的望去,紅牆有一種宗教特有的莊嚴肅穆感,高低參差不一的洋蔥頂,又仿佛是數朵綻開的花蕾,色澤斑斕而不失靈動。

  「我以為你會先去廣場那邊轉轉。」蘇如昊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為什麼要來這裡?」

  夏繪溪不答,靜靜的站在風中凝視著教堂,仿佛是亭亭立著的美竹,最後輕輕的從唇中逸散出了話語:「我常常覺得,心理學和宗教情結難以分開。有時候踏進教堂,會覺得很舒服,就像懺悔……」

  她只說到這裡,卻匆忙的截住了話題,有些遲疑的重新往前走,又輕輕的感歎:「中世紀時候的懺悔制度,其實也算心理療法吧?那時候的牧師大概就是心理醫生的前身了。」

  蘇如昊點點頭,嘴角勾起莫名的微笑:「你相信懺悔真的可以減輕已經犯下的罪孽?」

  夏繪溪的眸子黑白分明,目光清亮,最後搖搖頭,語氣卻有些迷惘:「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可以減輕罪孽,只是說出來心裡會好受吧……」

  他的唇角一勾,灼灼的望定她,最後仿佛漫不經心的說:「你試過?」

  此刻他們已經走到了教堂的臺階上,大理石的花紋繁複,黑白糾纏如同蓮枝錯落。夏繪溪微斂了眼神,淡淡笑了笑:「沒有。我只是喜歡宗教式的療法。有種意會式的精妙。」

  許是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和嚴肅,她並不願意再繼續下去了,於是別開了視線。而蘇如昊唇邊的笑意加深,輕輕的眯起眼睛,視線的盡頭是一幅《聖餐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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