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 上頁 下頁
五六


  他將她留在身邊,難道不是為了折磨麼?

  從什麼時候開始,仿佛忘了最初的目的,他跨越了界限,恍惚間回到從前;而任她一步步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時間心浮氣躁,說不出話來,手機卻震了震。

  是一條短信。

  「放心,我一直在吃藥。」

  臉色倏然一冷,陳綏寧抿了抿唇,那一刻無數思緒翻滾,讓他回到那一天——他新婚,而她蜷縮在車上,淚眼婆娑的望向自己,求他送自己去醫院。

  那時的自己,是真正的心如鐵石。又或許早就知道許佳南慣用的撒嬌伎倆,於是並不在意,只是讓人將她送走。半路上遇上了沈容,助手便將人交了過去。至於之後的事,他既然不想知道,便沒有人再告訴他。

  如果不是她親口這樣說,他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

  「舒淩,如果我和她……一開始就有了孩子,你說會怎麼樣?」他有些突兀的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啊?」舒淩怔了怔,旋即一笑,「你不會做這種事。」

  他的沉默不言讓舒淩認識到,他說的不僅僅是一個假設,或許……真的是事實。

  而眼前這個男人,他所袒露的種種,更像是茫然無措。

  「什麼時候?」

  「我們結婚的那兩天。」

  原來是那幾天——舒淩悵然歎了口氣,他自顧不暇的那幾天,難怪他一直不知道,直到現在才心神不定。又或者……對於陳綏寧來說,是他一直在拒絕知道和許佳南有關的事吧?就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樣,自欺欺人的拒絕承認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

  「那……或許取決於,你究竟是愛一個人多些,還是恨一個人多些吧。」她輕聲說,「那麼陳綏寧,我問你,現在呢,假如現在她有了孩子,你會很高興麼?」

  燈光下,這個年輕的男人垂下目光,掌心中的手機已經微熱。

  收到短信時的憤怒……和深深地失望——這兩種情緒這樣強烈,以至於想到了看見她幹嘔時,自己心底隱隱的喜悅。

  時光凝稠,似是能滴下水來,走得異常的緩慢。

  他從那樣的情緒中抽身而出時,眼神重複清明,淡淡的說:「不會。」

  舒淩認真的看著他,突然笑得不可抑制:「陳綏寧,在我面前,你還要自欺欺人麼?」

  他冷冷哼了一聲,想要反駁,卻忽然覺得,這一刻的自己……真的有幾分尷尬。

  時光飛速的刷新至深秋,佳南與陳綏寧都在翡海,彼此間的聯繫卻淡薄得如同一場秋雨後,梧桐樹光禿的枝椏,蕭索寒涼。

  許佳南偶爾在電視上見到他,年輕男人的事業似乎是攀至了巔峰,哪怕只是隨意的坐著,依舊氣勢淩人。她面對著這張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也會微微晃神。

  關北酒店開業在即,這個節骨眼上,柏林也帶回了消息,博列尼依然對濱海很感興趣,但是對濱海的資產評估報告有些不滿,要求由自己的團隊重新進行審核。

  佳南答應了,又對柏林道了謝,說:「你幫我帶話,會覺得為難麼?」

  對方大咧咧的笑了笑:「我只是幫朋友的忙,沒什麼。」頓了頓,聲音又有些狡黠,「既然雙方都感興趣,你倒可以漁翁得利了。」

  佳南淺淺一笑,卻轉了話題問:「今晚關北的體驗夜,你去不去?」

  「你收到邀請函了?」

  「嗯,在考慮要不要去。」

  「去吧,反正我們都是單身。不如結伴去。」

  掛了電話,佳南拿指尖揉了揉眉心中央,秘書在門口小聲的提醒她:「許經理,有客房部VIP的電話,指明要找你。」

  佳南按下內線,聽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清亮柔和:「是許小姐麼?」

  很少有人將「許小姐」這三個字如她一般,說得溫和淡然,沒有起伏,仿佛只是點頭之交,所有的情誼糾纏也只是擦肩而過。

  可她們實際上的關係,卻是一個男人家中的妻子,與外邊的情婦。

  佳南忍不住嘲諷的笑了笑,舒淩來找自己,又是為了什麼?

  「下午不知你有空麼?」舒淩聽她不說話,便續道,「好久沒見了,一起喝個茶好麼?」

  佳南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好。」

  「那麼一會兒見。」舒淩想了想,又說,「你兩點之後過來,比較方便。」

  恰好舒淩所在的那幢小樓正在經行例行的安檢,佳南所幸便早些過去。這幢樓其實不算大,當年這一片是某國租界,留下了各色洋房,濱海酒店的數套總統套房都是由這樣的洋房改造而成。哪怕只是不遠不近的看著,這樣的住處總凝著一層歷史風韻在,遠勝所謂的奢華。

  職工樓梯在極隱蔽的一處所在,佳南走到一半的時候,在樓梯那扇小窗前停下了。

  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見小樓的後院,深秋的陽光深淺不一的落下來,將那方精心保養的草地洇出淡淡水紋,上邊鋪了一塊極大的絨毯,笑聲一陣陣的傳來。

  數個月大的孩子穿了粉藍的小衣裳,似乎在努力地翻身,卻因為屢次都不成功,揮舞著胖胖的手腳,發起了脾氣。一旁他的母親垂眸看著他,只笑盈盈的,卻不幫忙。於是旁邊那個男人變伸手將孩子抱了起來,舉在自己身前,側頭看了妻子一眼,很是無奈。

  孩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小手去抓爸爸的衣袖,年輕男人不知想起了什麼,將孩子放回妻子手中,小心翼翼地解開了襯衣的上那對白金袖扣,又將袖子卷了上去,才說:「我來報。」

  佳南站在那裡,看了很久。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陳綏寧笑得這樣開心了,這個男人總是內斂,偶爾鋒芒閃露,仿佛他的世界很少有溫情。可是對著孩子,他卻像是一個大男孩,小心翼翼地維護,毫無保留。

  原來這樣的人,還能做個好父親。

  心底有一絲酸澀麼?

  是有的吧?她無法否認這一點,然而更多的,升起的,卻是恨。

  鋪天蓋地的恨。

  她曾有一個機會,也能成為母親,就像樓下那個眉目溫婉的女人一樣——那時她甚至卑微到不再祈求孩子的父親回來,哪怕獨自一人,她也會將孩子撫養長大。

  可最終只是失去。

  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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