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你的天堂,我的地獄 | 上頁 下頁
四九


  他依舊站著,看到她縮著雙肩,緩慢卻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心底的某處竟也輕顫了一下,「嗯」了一聲。

  「媽媽死的時候,我恨死爸爸他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媽媽的病或許會好起來。哪怕後來爸爸為了補償我,對我百依百順,也從不讓我發現那些跟著他的女人,我心裡……還是有些恨他的。」她一字一句的說,面色慘白,「那個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你記得這樣牢——這些話我從沒對別人說過,只告訴過你,所以你就這樣對我。」

  陳綏寧指尖的煙灰輕輕墜了一截在潔白柔軟的地毯上,落下一塊四散的污漬。他還記得是在國外旅行。他們住很普通的家庭旅館,歐羅巴式的拱形窗臺上種滿了鮮花,月色落進來,地上的影子亦是高低起伏,蔥蔥郁鬱。

  那時她還小,一起的時候他對她的親密動作只限於親吻,再情難自禁,他總能忍下來,然後替她撥撥額發,吻她的前額說:「睡吧。」

  她就在縮在他懷裡,小小的臉頰蹭著他的肩窩,一字一句的告訴他那些心事,直到迷迷糊糊地睡著。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幾乎要嵌進懷裡,輕聲安慰她:「小囡,我不會這樣對你。」

  那時她的世界對他而言,透明得就像是琉璃,比任何人都清晰,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她將所有的心事告訴他,卻並不知道在數年後,這個男人依然記得她的話,並且以此……作為一把利刃,狠狠捅進她的胸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怎樣去折磨她——她的母親因父親的情婦們而死,那麼他便要她當自己的情婦。甚至不用報紙的添油加醋、旁人的閒言閒語,那種自我堅持被慢慢磨耗的痛楚,就能讓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與崩潰。

  有意帶她離開翡海,有意選在今天回來,有意一道去醫院,有意讓她做菜……甚至上床,只是為了提醒她,她正在做以前那樣痛恨的事——侵蝕一個無辜的女人的家庭,和幸福。

  這一刻佳南的臉上褪盡了血色,竟叫他恍惚的覺得,或許她下一秒就會昏厥,或者死去。他的雙眉終於蹙起來,冷冷地開口:「所以,你覺得我帶你離開翡海,是為了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

  她像是一座雕塑,坐在那裡,生硬冰冷,良久,才聲音嘶啞:「不是麼?」

  陳綏寧微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極長,亦替他掩蓋起那一刻的動容,只淡淡的不置可否:「你說是就是吧。」

  他站起來,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中,臉上微露倦容。站起來的時候,卻看見佳南的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拿了鑰匙走向門口,只在餐桌邊的櫥櫃旁頓了頓,似乎打開櫥門取了什麼東西,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大門重重的甩上了,佳南的身子終於動了動,手上的灼痛像是要蔓延的心臟,她站起來,不得不給自己找些事做,免得想起那些不堪的事。

  打開冷水籠頭,將手放在下面沖了足足有一刻鐘,她才努力地去回想,不知道阿姨講藥箱放在了哪裡。或許是臥室……她甩著濕漉漉的手,客廳餐桌邊的櫥櫃卻還開著,紅色的十字十分明顯。她停下腳步,在裡邊翻找出一支燙傷藥膏塗上去。

  做完這一切,她竟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反正今晚也會失眠吧……她有些自嘲地想著,打開了電腦。躊躇了片刻,在搜尋引擎上打上如今自己最不願看到的三個字,然後靜靜地摁下「開始」。

  離開之前,這個名字下邊會有數百頁的新聞,都是關於情婦醜聞的。然而現在,緊跟著這個名字的,是財經頻道公佈的OME下一季戰略決策。之前的那些花邊緋聞,仿佛被清掃一空,從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佳南點開第二頁……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出絲毫痕跡。

  他到底還是有在意的人……佳南冷冷笑了笑,大約是怕影響舒淩的情緒,他還是將那些新聞撤走了——反正對自己來說,該知道的人,一個個都知道了。

  天色將明未明,窗外的黛青色的城市依然在沉睡,佳南卻獨自的坐在書桌前,一絲睡意也無。

  陳綏寧第二日來到醫院時,在母嬰套間的客廳裡等了許久。醫生剛剛來檢查過,舒淩隨意的靠在床頭,剛剛出生的孩子就睡在自己手邊的小床上。

  她的精神狀態極好,一點都不像剛剛生產過,只是用手指逗弄著孩子,嘴角的笑容沉靜溫暖,見到陳綏寧便揚起了更深的笑意:「這麼早來看我?」

  他的臉色倒看起來不怎麼好,眼下略略有些青色,走到小床邊,低頭望著皮膚還有些通紅的小嬰兒,語氣也溫柔了許多:「昨晚來的時候,你睡著了。」

  舒淩「哦」了一聲,只是笑:「比預產期早了一些,我還沒住院呢,昨天白天匆匆忙忙的被送進來,小傢伙就出來了。」

  他不由抬頭去看她,原本這個女人美麗卻不柔媚,此刻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眼角眉梢,竟也溫暖潤澤起來,不復以往的冷漠鋒銳。

  「取名字了麼?」

  「還沒有。」舒淩難得孩子氣的苦惱,「總覺得選不好。」

  他笑了笑,小嬰兒的眼睛慢慢睜開,小小的手揮舞起來,恰好抓到陳綏寧的手指。那根本算不上力道吧,小小的,簡直能讓人從心底覺得柔軟。

  他的眉宇舒展開,清雋的側顏愈發顯得俊美。

  「你竟然喜歡孩子?」舒淩抿唇微笑,「真看不出來。」

  他不置可否,依舊去逗弄小嬰兒。

  「陳少想要孩子,願意給你生的女人,大概能從這裡排到底樓。」舒淩笑眯眯的打趣他,「你不妨試試看。」

  其實他們之前開過更加過分的玩笑,他總是微笑,並不還擊,只有這一次,他唇角的笑漸漸冷淡下來,從孩子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的在沙發上坐下。

  舒淩察覺到他濃重的不悅,略略有些驚訝,忍不住問:「你怎麼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真傻……還能怎麼了,一定還是她。

  難道是當了母親,整個人都開始遲鈍了?她苦笑:「你的效率夠高,走的第三天,《北都週刊》就刊登道歉聲明了。現在風平浪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眉鋒微微一抬,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怕你一個孕婦受影響。」

  舒淩撲哧一笑:「少來。OME的公關部加班加點,Andy三天老了五歲。你倒好,帶著人出去遊山玩水——到底是為了誰,大家心知肚明。」

  Andy負責OME公關,前些天確實兵荒馬亂,工作完成得卻是極出色的。陳綏寧十指輕抵交疊,卻淡淡的否認:「我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事?」

  舒淩沉默了一會兒,安靜的病房裡只有孩子踢腿的聲音,她慢慢的開口:「當局者迷,倒是我這個旁觀的,看得比你們都清楚,」

  他抬起眸子,毫不避讓的與她視線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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