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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費鄴章卻灑脫的一笑,有一種奇妙的神采:「是啊,我們智慧不夠,只能慢慢摸索。對或者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堅持。」

  就此為止,並沒有再多說什麼。憶瑋卻點了點頭,表情柔和,像是窗外翩躚卷過的流雲:「現在的人,只能把愛情當作了信仰。」她歪頭一笑,「特別是女孩子。」

  費鄴章不置可否,卻深深看她一眼:「我並不排斥。只要是美好的東西,能叫人覺得真善美的東西,放在心裡,總是有好處。」

  通源是個海邊的城市,涼風吹拂,舒爽宜人。這樣一座適宜人居的城市,開車經過市區,有大片大片的綠地,像是一個城市巨大的篩檢程式,擋下了煩躁和塵埃。

  他們住的酒店就在海濱,憶瑋住了一間單人間,窗戶外碧藍碧藍,水天相接處,是一種叫人呼吸不得的絕美顏色。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城市,雖然目的不是旅遊散心,卻也讓人覺得心情煥然一新。

  傍晚的時候,憶瑋獨自一個人在海邊散步。其實她一直有些懼怕海洋,總覺得那裡有深渺得叫人心生敬畏的力量。看上去如絲綢般柔軟,卻偏偏隱藏著陰厲和暴虐,那深處的無形的手,翻起轟天巨浪,左右了無數生死悲喜。不像天空,永遠虛不可及,包容而寬廣,值得哲學家一世仰望。

  身邊驀然多了一個身影,憶瑋轉頭笑笑:「老大,你也來散步?」

  腳下的沙灘,踩上去軟軟一片,憶瑋提了鞋子在手裡,覺得小小的沙礫在和自己腳底的肌膚捉迷藏,只是覺得舒服有趣。這樣好的心情,這樣好的氛圍,連話題都份外的溫暖。她說起自己在某一個冬日的午後,懶洋洋的搬著凳子坐在陽臺上,拿了巴金先生的《隨想錄》隨意的翻著,突然就看到了這樣一段話:

  「但理想從未在我的眼前隱去。儘管有時它離我很遠,有時又似乎近在眼前,要抓住它卻又兩手空空。有時我竭盡全力向他奔,有時我停止追求,失去一切。但任何時候在我面前的或遠或近,或明或暗,總有一道亮光,不管它是一團火,一盞燈,只要我一心向前,它就永遠給我指路。」

  這一段話,仿佛就是暖暖小小的太陽,光線一下子打在自己身上。明明這樣質樸無華,卻又敲中了內心最深處,於是,措手不及的,她竟激動得難以自己。

  即便是隔了這麼久,黎憶瑋再也沒有翻過那本書,卻依然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誦這一段。一個一個字,落在心尖,如咀芳華。她不是沒有過彷徨猶豫的時候,那麼多的人和自己背道而馳,笑她瘋癲或者愚蠢,卻偏偏還是義無反顧了。所以才特別珍惜當下,至少給了自己夢想的舞臺,去接觸那些從來就嚮往的東西。

  「所以說,老大,我真的特別感激你。」她總結陳詞,笑得像是海裡的一卷白色浪花,有一眼看到底的清澈透亮。

  眼前這個小女生又一次的讓費鄴章意外。這樣的激情,自己前幾年也曾有過,慢慢的就更會衡量起現實。於是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去實現曾經所有那些構思。比如,只是辦一個私密論壇,或者辦起一本雜誌。幸好因為出身的原因,可以免去了很多阻力。可以順暢的發表激烈而先銳的文章,可以在論壇裡暢所欲言而免於噤聲。

  有時自己想想,卻又不免灰心:那麼多的東西,難道真的要留在書冊中,等到後代有了這樣的能力,再一一撿拾起來,再付諸現實?然而這也只能是唯一的慰藉了。哪裡能像她一樣,雙眸純真而堅定,堅信自己走的就是改走的那條道路,甚至甘願獻出一切?

  他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亂髮,若有所思:「年輕真是好。」

  憶瑋有些不滿的躲開他的手,心有不甘:「這不是年輕的問題。說到底,還是信仰的問題。」

  她就是這麼認為的,信仰得是不是夠深,能不能抵抗起誘惑,才是關鍵。

  他笑眯眯的繼續問:「你信仰什麼?」

  而憶瑋早有準備:「我從書上看到的,所有美好的東西。民主,人道,和平,寧靜。信仰從來不是宗教信徒的專利。」

  他的手停在她的耳側,忽然滯住不動。小女孩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龐柔和雖然內斂,卻又遮擋不住光華,瑩瑩如珠如玉。

  他的聲音驀然變了,不再是寬厚如同父兄,卻低魅像是海風輕襲,撩撥人心:「丫頭,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憶瑋並沒察覺出一樣,咯咯笑著:「老大,和你聊天真是舒服。」她微微一撇嘴,輕輕「哼」了一聲,想起了自己和陸少儉的過往,唇槍舌戰,冷言嘲諷,從來沒有停歇的一刻。

  費鄴章自如的放下手,側臉抿出了剛毅俊朗的線條:「是啊,我也很喜歡。」

  第十五章

  第二天驅車去了市郊,在一幢獨立的小樓前停下,費鄴章對了對地址,點點頭:「沒錯。」

  摁門鈴,良久,卻沒人來開門。再摁,又等了很久,終於有人來開門,卻是一個中年女人,還帶著圍裙,匆匆忙忙:「兩位請進。王先生在樓上書房。」

  保姆替他們推開了書房大門,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正坐在書桌前,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前透進來,老人的身側寧靜悠然,他目光從眼鏡上方探出,微笑:「等了很久吧?小洪在給我整理東西,沒聽見門鈴聲。」

  憶瑋本來還有些忐忑,可見了真人,忽然覺得親切。老先生的眼睛還很明澈,並不像很多人一樣,老了之後眼珠昏黃且濁氣沉沉。她微笑著說:「古代還程門立雪呢,再說我們也沒等多久。」

  老先生一下子樂了,笑:「小姑娘挺會說話的。」等到三人都坐下,才轉過了問費鄴章:「老費身體怎麼樣?還強健?」

  費鄴章回答得恭敬:「是。他也就天天在家讀讀書、養養花鳥。」

  老先生微微一愣,有些感慨:「是啊,那麼久了,都老了。」

  烽火戰亂、義氣戎馬的時代過去了,看透了世事的老人們也沉靜下來,寫書育人,餘生平靜。

  王老手裡拿著雜誌,招呼憶瑋:「小姑娘很仔細,把我這個標點改出來了。」他笑了笑,「我這個人啊,只有對文字最敏感。書也好,自己寫的東西也好,記得清清爽爽,連標點都不會忘。」他又點了點頭:「這本雜誌很好,有銳氣。」

  費鄴章並沒有謙虛,反而微微欠身,答得雲淡風輕:「是。這個年紀,還是想做些這樣的事。」

  「先生,這次來,是想請您寫寫過去的事,您口述,我們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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