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裸婚 | 上頁 下頁
一三


  我的周身都叫一種叫做知足的情緒包圍著,我是錦錦的媽媽,她最親的人,這是無論如何,無論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吃飽了的錦錦因倦極而直接沉入了夢鄉,我俯身用鼻尖去磨蹭她那細滑的臉蛋兒,她也毫無反應。我把她放入她那張利用率還不如我婆婆的懷抱利用率高的小床裡,才想到問:「爸和奶奶呢?」

  「嫌吵,都出去了。」婆婆守在錦錦的小床邊,把著小床的護欄看著錦錦。

  在這同一個屋簷下,為著這同一條小生命,竟存在著如此兩種截然相反的感情。我,劉易陽,還有我的婆婆,都全身心地愛著錦錦,愛得想付出自己,愛得想佔有她;而我的公公,還有劉易陽的奶奶,卻仿佛根本不視她作親骨肉。女兒,女兒有何不好?是比男兒缺了胳膊少了腿兒?還是丟了心肝兒少了肺?的確,相較于婆婆對錦錦的把持,我真的是更憎恨那兩份無情的思想。

  奶奶最先回來,兩頰上的肉幾乎要耷拉到了肩膀上:「六號樓那個李奶奶,得了一對孫子,那一對雙胞胎,倆都五斤多。」我聽了這話,再看向奶奶,立馬覺得她就像一隻兔子,兩眼冒紅光。如今誰家不是力爭家醜不外揚,好事傳千里,您又何必去眼紅別人家?等到了這幫小祖宗的適婚年齡,您再去看看誰家的日子更好過?兩個男孩兒?那等娶媳婦兒的時候,不得預備兩套房?要是他們自己不爭氣,還不是得靠長輩兒砸鍋賣鐵?說了多少年的男女平等,可要真實現,真不知還得熬過多少代人。至少在我們這一代,貌似婚房還理應是男方家的事兒,那等到了二十年後錦錦以及那總共十斤多的雙胞胎那一代,我就不信這「風俗」能變到哪兒去。

  我從今天就開始祝願,李奶奶的孫兒們,在未來可以像劉易陽一樣幸運,找到像我童佳倩一樣不重物質基礎,只要精神享受的奇女子,免得到時為了買房娶媳婦兒而心力交瘁。

  公公第二個回來,神采奕奕,臉上那紅撲撲的色澤也不知是讓外界的風刮的,還是叫他內心世界的喜悅給泛出來的。他見到給他開門的我,竟罕見地笑了笑:「佳倩,下班了?累不累啊?」我則木訥地搖了搖頭:「不,不累。」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的公公竟會對我噓寒問暖了。而我也真是不爭氣,僅僅這一句他順口溜出來的問候,幾乎就令我熱淚盈眶了。人的賤性還真不是一般的大,愛我的人一大把,天天問我吃飽了嗎穿暖了嗎,生活如不如意,我只當那是理所應當,壓根兒不會心存感恩。偏偏這天天給我臉子看的人,一旦給了我一絲絲陽光,我就燦爛得發光發熱了。

  「錦錦不哭了?真乖。」公公脫了鞋帽,又褪下羽絨服,邁入了房間。

  房間裡的婆婆也木訥了:這老頭子,何時對孫女這般慈愛過?莫非他剛剛是出去受祖國和黨的教育去了?明白了女兒身同樣能頂半邊天。

  而這時,公公的羽絨服從掛衣鉤上應聲墜下,而我這一拾,再一掛,就知道了公公剛剛的真正去處。在那土黃色羽絨服的肩頭上,赫赫然粘著一根長長的黑色卷髮。在這個家中,奶奶的頭髮是白的,婆婆的頭髮是短的,而我的頭髮是直的,除此之外,劉易陽和錦錦就更不涉嫌了。而其實,用不著排除我們這一干人等,我也知道,這頭髮出自那穿墨綠色長大衣的女人。那女人有著一頭浪漫的大波浪黑髮。

  我默不作聲投入了廚房。我童佳倩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一根頭髮,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劉易陽是最後一個到家的,風塵僕僕,裸露在外的部位都凍得冰冰涼。我老生常談:「這摩托實在是騎不得。」「哦,嗯。」劉易陽一側身閃入了廁所,關上了門。我跟到門外,敲了敲:「鬧肚子?」「嗯。」劉易陽似乎無心跟我對話,全身心撲在了馬桶上。我顛兒顛兒地跑回房間,找了瓶黃連素出來。

  等劉易陽戀戀不捨地出了廁所,我的眼睛就直了。在他那卡其色毛衫的肩頭上,竟然也粘著一根長髮,棕紅色,分外扎眼。放眼望去,在這個家中,無論長短,沒有一個人的腦袋上頂著棕紅色的毛兒。我一步一步走向劉易陽,伸手,拈下那根礙眼的鐵證,然後側過身子,越過他,擠入了廁所。我把那鐵證扔入了馬桶中,一按水箱上的按鈕,銷毀了。聞著周遭清爽的空氣,我不禁覺得自己手中的那瓶黃連素格外諷刺。

  劉易陽傻了,看著我這一系列的舉動,徹底傻了。

  「怎麼?剛才在廁所裡檢查了半天,結果沒想到還是有遺漏?」我把黃連素揣入衣兜中,開始認真地洗手。天曉得,在那根棕紅色的毛髮上,沾有多少細菌。

  「檢查什麼啊?」劉易陽嘿嘿一樂,作垂死掙扎。

  「口紅印兒啊,香水味兒啊,還有頭髮絲兒啊,等等。」我維持著良好的風度,微微笑著。我之所以替劉易陽銷毀罪證,就是因為人要臉,樹要皮,我一不想這家中有第二人見識那頭髮,二不想跟劉易陽在人前大打出手。

  「佳倩,你聽我給你解釋。」劉易陽終於識了時務,選擇了坦白從寬這條路。

  「別,我自己有眼,不用聽你的狗屁解釋。」風度這玩意兒,也不是那麼好維持的。公公身上多出根長髮,沒什麼大不了,可這長髮要是在老公的身上,那可就另當別論了。俗話說得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吃飯時,奶奶看著我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佳倩,不高興啊?」

  要麼說,薑還是老的辣,我這小的再怎麼裝,也騙不過那老的的火眼金睛。「沒有啊,」我否認,且還畫蛇添足補充了一句:「高興著呢。」

  而奶奶似乎也並不太在乎這個,不深究,立馬換了個話題:「佳倩,你和陽陽,想不想生二胎啊?」

  我一口飯噎在喉嚨口:二胎?我的人生字典裡好像從未收錄過這個詞。一個錦錦已然博得了我全部的母愛,我將用我畢生的心血去灌溉她這朵天下最美的花。第二個?不了。更何況,一個孩子已造成了我和劉易陽生活水準的下降。為了給錦錦穿最乾爽的紙尿褲,我們館子捨不得下;為了給錦錦買最純棉的衣物,品質最過硬的生活必需品,最益智的玩具,我們能坐公車絕不坐地鐵,能坐地鐵絕不坐出租;為了讓錦錦在未來可以就讀最風光的幼稚園,我們相約每人每季只添一件新衣,而且還得是反季節的打折品。

  都這會兒了,我還想這些幹嗎?錦錦他爸都已出了軌,偷了腥了,怎麼還會跟我攜手共創錦錦的美好明天?

  「目前我們還沒這打算。」我有什麼說什麼:「我和劉易陽連個一磚半瓦都沒有,這都已經拖著錦錦住在爸這兒了,要是再生一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放我那屋,我那屋寬敞。」奶奶毫不猶豫。

  「是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能放您那屋嗎?」我直接把話挑明。

  這下,老太太可猶豫了,想搖頭,覺得不太合適,想點頭,胸中又沒那把握,只好僵在那兒,任憑面前的熱湯一點點冷卻。今天的這湯,我可是放足了蝦皮兒。

  奶奶退場,公公又登臺,之前的慈祥勁兒一掃而光:「再生一個就住不下了?你說這話,是嫌我這房子太小?真是的,小廟容不下大菩薩了。」

  「爸,您也希望有第二個孫輩嗎?那同樣的問題,我也問問您。如果第二個還是孫女,您這廟還容不容我?」今天真是大喜大悲的一天。錦錦對我的思念,哪怕僅僅是對我乳房的思念,還有公公的「賞臉」,一下子在他們劉家對男丁的熱衷下化為烏有了。還有那根該死的棕紅色長髮,該死的劉易陽。

  「爸,您甭聽她的。她這是嫌我沒錢買房子,她一個小輩兒,哪有道理嫌您?」劉易陽說的這番話,倘若配合好了口吻,那絕對是可以產生和事老的效果,不過,不幸的是,他好像也憋了一肚子火似的,說出來的話,聲聲挾槍帶棍。

  他憑什麼一肚子火?在外偷吃完了,連嘴都不知道擦乾淨,他也好意思一肚子火?

  「劉易陽,你只說對了一半。對,我嫌你,嫌你沒本事,養不了老婆孩子,更別提以後養爹養娘了。不過,我也嫌這家裡的其他人,至於嫌什麼,咱們自己心知肚明。」說完,我撂下筷子,走向了那間陰冷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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