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裸婚 | 上頁 下頁
一二


  明天那個說:「就他,還指揮我?也不想想自己是憑什麼爬到今天這個位子的,老老實實待著不就得了,何必還裝出一副實幹家的派頭來?」

  這個那個的,說了半天其實也都是空口無憑,因為但凡他們真找到一丁丁點兒的憑證,「碩元」早該沸騰了。而我,我這個什麼也不說的,卻是真真正正見識過魏國寧和特蕾西的親密接觸。

  那時,我和劉易陽還沒結婚,那天約會約到了深夜,我一翻包,驚覺家裡鑰匙忘在了公司。為了不驚擾我那早睡的爸媽,劉易陽只好陪我回公司拿鑰匙。等到了公司門口,還沒等我掏出電子門卡,我就隔著玻璃大門窺見了裡面兩個晃動的身影。我剛要大叫「捉小偷啊」,劉易陽就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到了門邊的牆根兒底下:「噓,那是你們老闆。」對於劉易陽的視力,我是放一百個心,就算他只借著接送我的時機遠觀過我們老闆三兩次,我也還是放心。

  我一聽這話,忙偷偷摸摸再前去看個究竟,這一看,正好和面對著大門的魏國寧打了個照眼兒。而在魏國寧懷中的特蕾西背對著我,依舊在忘乎所以扭動著她那雖已太過成熟,但仍凹凸有致的身體。那時的魏國寧雙眼中盡是尷尬,碩大的一個男人,竟如小白鼠一般惶惶。於是我拽上劉易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湧走了。

  自那以後,我和魏國寧才漸漸相熟,而最初這其中的我們二人的心思,也許都不那麼單純。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魏國寧可以對特蕾西閉口不談那一晚我的露面,以保住我這來之不易的與興趣吻合的飯碗,免得特蕾西將我視為定時炸彈眼中釘,將我挖走拔去。而站在魏國寧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我可以對「碩元」眾同僚閉口不談那一晚他這個新職員和老老闆的精彩表演,以保住他個人的名節,以及身為男人的尊嚴。

  就這樣,我們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漸漸由僵硬的寒暄,發展出了單純的友誼。用劉易陽的話說:「兩個都不多嘴的人,在一塊兒反而話多。」

  後來,魏國甯向我坦白:「叫你撞見的那次,其實是第一次。」

  想想也有道理。這世上的每一件事,每一種人,每一層關係的產生,都要天時地利人和的配合。就像那天我碰巧忘了帶鑰匙,碰巧目睹了那一切一樣,魏國寧和特蕾西也一定是因為哪個碰巧而碰作了一團。而自那以後,二人的曖昧行為也就由「偶然性」變成了「計劃性」,掩人耳目也就容易多了。

  劉易陽不止一次問我:「二十五歲正當年的小夥子,幹嗎要和一半大老太太搞在一塊兒。」

  「這說來話長,一句兩句跟你也講不明白。」正處於孕期的我,要麼是食欲不振,要麼是尿頻便秘,實在是沒心思給劉易陽講述別人的人生。

  「這有什麼複雜的?還不就是因為錢?」劉易陽自己下了定論。

  可實際上,錢這東西雖然偉大得令人常常暈頭轉向,但還不至於成為凡事的根源所在。

  「小童,身體恢復得怎麼樣?」特蕾西盤腿兒坐在她的老闆椅上,兩個胳膊肘撐著桌面,雙手托著雙頰,接受我的報到。這女人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在幼化她的年齡。

  「還行,就差減肥了。」我說話時也不忘收著小腹。同樣是女人,同樣是生過孩子的女人,可我愣是比我面前這位比我年長了近二十歲的女人更加豐滿。特蕾西也有一個女兒,正在臺灣上大學。她的桌子上擺有一張她們的合影,二人竟作同一打扮。看著那張相片,我就會替特蕾西不好意思:她怎麼能當著女兒的面,跟一個比女兒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搞作一團?她也真下得去手。

  「哪裡話啊?要我看,你這身材剛剛好,女人還是要有肉才好看。」特蕾西說得真摯,與她自己那骨感的身材互相矛盾。這個老闆,誇讚員工時,在言語上從不吝嗇,但只要一提加薪,她就會暗示你:我出的這個價,可以找比你好千倍萬倍的人才來,如果你不知足,那就請另謀高就吧。所以,我身為「碩元人」已近兩載,薪水只漲過一次,而那漲幅之小,曾令劉易陽捧腹大笑。

  第一天重返工作崗位,工作量不小,但我卻一直心不在焉。耳邊總響著錦錦的聲音,嚶嚶的啼哭,咯咯的嬌笑,還有嗯嗯啊啊的話語,而只要我心裡一充滿錦錦,乳房就會充滿奶水,脹痛難忍。

  「碩元」新代理了一批臺灣本土藝術家的陶瓷器作品,成千上百隻各有不同,卻又大同小異,定價在八千到十二萬人民幣之間不等。我拿到這工作一看,就立馬去找了魏國寧:「怎麼樣?這東西好賣嗎?」

  「好賣?一件都沒賣出去呢。」魏國寧的銷售部中像我生孩子之前一樣繁榮,各個銷售人員都擎著個電話,跟另一邊的人誇誇其談。「童佳倩,這東西就靠你了,放開了吹吧。」

  「吹也得有個思路啊。你說說,大陸的文化底蘊有多深厚,藝術品種有多豐富,真是要什麼有什麼,那誰會去買臺灣近現代無名人士的瓶子啊?」我真心討教。

  「特蕾西說了,這瓶子貴就貴在每一隻都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就貴?那這世上還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兩片葉子呢。」我較真兒道。

  「沒辦法,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而我們是拿人錢財,替人銷貨。」

  魏國寧說得對,我們都是替人銷貨的。碩元賣的大米是養顏的大米,所以一斤二十六塊。碩元賣的杯子盤子是有助於人體吸收礦物質的杯子盤子,所以件件上百。碩元賣的枕頭床單是治療失眠的枕頭床單,所以套套上千。那麼今天碩元賣的陶瓷,擺在家裡是不是能招財進寶呢?我得考慮考慮。

  我在晚上六點回到家,包裡揣著我這一白天產出來的四瓶奶水。我一進家門,婆婆就風風火火迎了出來:「奶呢?」我一怔:莫非我不是這個家的兒媳婦,而是個送牛奶的?不不,我送的可是珍貴的母乳。

  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錦錦正在我婆婆懷裡嚎叫,一張小臉兒憋得通紅。我回過神來,心急如焚:「怎麼了?她這是怎麼了?」婆婆卻還是那句話:「奶呢?快拿出來啊,小寶兒餓了。」聽了這話,我來不及脫衣脫鞋,忙開包掏奶瓶,將白花花的奶水奉上。

  婆婆抱著錦錦匆匆回了房間,溫奶。我忙洗手更衣,再洗去臉上的脂粉塵埃。等我收拾妥當,三步並作兩步去看我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女兒時,正好看見她揮舞著藕節般的手臂,推開我婆婆正在餵食她的奶瓶。她依舊在哭,絕望地,聲嘶力竭地在哭。婆婆急得紅了眼圈:「小寶兒,怎麼了?新鮮的奶也不喝嗎?」

  我撲上前去:「媽,這是怎麼回事?」婆婆依舊在嘗試著將奶嘴塞入錦錦的口中:「我也不知道啊,上午喂她她還吃得好好的,喂到第三頓,她就說什麼也不吃了。」錦錦的頭左右搖著,小嘴咧得令人心驚。

  「啊?那她餓了一下午?」我生平第一次,感到了錐心的難受。

  「也不是,餓極了吃一口,然後就又不吃了,哭得厲害啊。」婆婆的難受似乎也並不亞於我。

  「那您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啊?也不送她上醫院?」

  「我,我看她哪都好好的,腦門兒不熱,也不拉不吐的。」

  「錦錦,錦錦,怎麼了錦錦?告訴媽媽,哪兒不舒服啊?」我拉住錦錦揮舞的小手,那小手涼冰冰的,又濕漉漉的盡是汗水。

  突然,錦錦就停止了哭泣。她扭過頭,望著我,那飽含著淚水的眼睛那麼楚楚動人,那麼可憐兮兮,像浸泡在海水中的黑珍珠一樣美麗而珍貴。再然後,她向我微微張口了小嘴,伸出了手臂,仿佛在向我索求著擁抱。

  「媽,把她給我。」我一把奪過了錦錦,解開了衣扣。

  錦錦一頭紮在我的懷中,迅速而又精准地噙住了乳頭,大口大口吃了開來。她的淚水還來不及蒸發,嘴邊就已泛開了微笑。她的小手緊緊扣在我的乳房上,好像把握著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這小東西,真是「民以食為天」的最佳印證。

  「看來小寶兒不習慣每一頓都吃奶瓶啊。」婆婆攥著奶瓶恍然大悟,神色雖因錦錦選擇了我而黯然,但更多的也還是因錦錦的安寧而釋然。一直吃母乳的錦錦,雖偶爾會用奶瓶喝水,也會在我偶爾不在身邊時,用奶瓶喝我事先備好的奶水,但今天,她卻還是第一次連續擁抱不到我的乳房。在她那簡單的思想裡,也許以為那個一直為她供應糧食的女人,那個全身都彌漫著她所珍愛的奶水味兒的女人,那個一旦看見她,就看得入迷的女人將她拋棄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