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就像我和鄭倫,說是出去旅行,但卻全無旅行前的興致昂揚。我為沒有店員而愁眉苦臉,如果無緣無故地關店多日,那真是既賠錢,又賠聲譽。至於鄭倫,他近日來生意清淡,除了為「小仙女裝店」白打工之外,其餘幾筆生意也都是賺賺吆喝而已。好不容易有了煤老闆這塊肥肉,卻又是剛蹭了蹭大門牙,就掉了,一滴油水沒撈著。銀根緊縮之下,誰人有興致旅行?

  晚上,床上,孫佳人唾沫橫飛:「結婚旅行當然要去尊榮華貴的歐洲啊。羅馬的許願池、威尼斯的鴿子,還有巴黎和阿姆斯特丹。」我長籲短歎:「當然?我一沒錢二沒時間,如何當然?」孫佳人把玩著手機,日夜期待著焦陽的來電。自從她昨晚陪了婆婆散步之後,就一直在希望和失望中煎熬。

  我一把搶下孫佳人的手機,翻看其中她和焦陽拍攝於歐洲的嘴臉。看著看著,我又一把關了手機。孫佳人猶如被我關掉了人生的希望之燈,她大叫著搶回手機:「唐小仙,你要是害我錯過焦陽的電話,我就害你一輩子去不了歐洲。」我不以為意,背過身:你害吧,反正我也不稀罕歐洲,反正我唐小仙早已過了貪圖浮華浪漫的年紀,結婚是為了有個伴兒過日子,又不是為了穿著婚紗去攀埃菲爾鐵塔。

  可為什麼我關掉孫佳人的手機卻是因為我心裡酸溜溜的呢?

  我背著孫佳人給鄭倫打電話:「要不我們就去歐洲吧?一輩子一次的事,貴就貴點兒吧,勒勒褲腰帶不就過去了嗎?」我說這話時只覺自己灰頭土臉,之前都市麗人的身姿蕩然無存。那時,在我下海前,我媽就有言在先:「開店?這不是由知識份子淪為二道販子?」如今一看,她的話真靈驗了。我如今天天伺候人穿衣穿褲,與人討價還價,言語中半真半假,心中則除了錢就再無其他。那個叫唐小仙的都市麗人真是已入土為安了。看看人家孫佳人,雖說也不是大富大貴,但至少有光明正大的婚假,還有月月到賬的薪金。哪像我,全年無休,還須為房租憂心忡忡,一不小心,資產就縮水。

  鄭倫的心態倒是比我平和:「好啊,你想去我們就去。我還有好幾張信用卡可以刷。」

  轟隆隆,五雷轟頂。刷信用卡的人生,最好的終結就是猝死,一了百了。可我唐小仙卻還想與夫君白頭偕老、共用夕陽無限好呢,怎麼能負債累累?

  末了,我說:「嗯,其實中國地大物博,山川河流應有盡有,我們何必出國呢,對吧?」就這樣,我們把目的地堅定地鎖在了中國的領土之內,連日韓新馬泰都不作考慮了。

  焦陽還是沒有給孫佳人打來電話。孫佳人給我揉著肩膀,向我討教:「你說,我婆婆是不是根本就沒向他彙報我的義舉啊?」我肩膀不酸了,又讓她給我捶背:「我看啊,是你婆婆眼不明心卻明,一下就察覺到了你是假仁假義。」孫佳人玩兒命地捶我:「哼,你這身老骨頭,散了算了。」我痛不欲生。

  等這夜一過,焦陽終於把孫佳人接走了。

  他在我家樓下筆直佇立,我一下樓就看見了他。而此時,孫佳人還在我唐家的廁所中描眉畫眼呢。我走上前:「你行行好,快把她接走吧。我有好久沒睡過安生覺了。」焦陽看見我先一愣,然後才說:「唐小仙,你看上去也就二十歲。」這下,換我一愣了。焦陽這直挺挺的身板,還略具鄉下娃子的風範,可這言談間,卻頗感染了北京城的誇大其詞、油腔滑調。他又說:「以前見你時你都像個女強人,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嗯,怎麼說呢,這麼青春可人。」

  我呸,青春可人?你倒不如說我天真無邪。我也是真是沒想到,焦陽他這麼,嗯,怎麼說呢,這麼口無遮攔。我這三十歲的已婚婦女並不樂於接受男人做作的讚譽,而我想,孫佳人也不樂於自己的丈夫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姐妹吧。

  我帶著一身雞皮疙瘩對焦陽說了再見。這時,鄭倫竟開著麵包車由遠至近駛來。看來,唐家今早的吸引力還真是強大。

  鄭倫下車,懷抱一束紅玫瑰。我頓時雙腳蹬地,作餓虎撲食狀。看來,不再塗脂抹粉,身穿牛仔褲和平底鞋的我,真的是青春無敵啊。焦陽的話,真是一針見血。

  鄭倫手中的花自然是送給我的,他自然沒有熊心豹子膽讓我看見他買玫瑰另作他用。鄭倫頭頭是道:「女人都是愛浪漫的對吧?雖說我沒錢帶你去浪漫的歐洲,但買束浪漫的玫瑰,倒還無須動用信用卡。」我摟著花,抿著嘴,眯著眼,陶醉其中。

  想我唐小仙雖不是國色天香,但至少也是水靈靈地活到了當下。收花收了十幾載,我的態度已從一開始的「哇,他愛我」,到了後來的「他對我有企圖」,再到了再後來的「他最近手頭寬裕」,真可謂是越來越現實,越來越不浪漫。可今天,我又找回了最開始的怦然:哇,他鄭倫愛我,他鄭倫在乎我。

  鄭倫見我因區區一束玫瑰而興高采烈至幾乎抽筋,就開始狗嘴裡吐狗牙了:「唐小仙,你不至於吧?莫非,以前從沒人給你送過花兒?我的眼光是不是太獨到了啊?」我一下止住了笑,繃緊面部肌肉:「胡說!姑奶奶我開始收花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呢。要是那時候我收的不是花,而是樹苗,那如今也該長這麼粗了。」說著,我雙臂一攏,雙手離老遠,攏出老大一個圈來。

  鄭倫一邊大笑一邊將我請上車:「哈哈,你這千年老妖精。」

  這時我才看見,焦陽在看著我和鄭倫。我對正發動車子的鄭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喏,那是焦陽,孫佳人的男人。」鄭倫只看了焦陽一眼,並哦了一聲,就了事了。我倒沒事找事地道:「喂,鄭倫。剛剛,你竟對自己的妻子與如此偉岸的男人有說有笑採取了視若無睹的態度,你真行啊你。」鄭倫挑了挑濃眉:「你是我媳婦兒啊,我信任你。」

  喲呵,他這小子是在給我做榜樣吧?到時我若因蕭之惠而找他的茬兒,他就會大肆宣揚他「信任」我的案例了吧。

  果不其然,鄭倫下一句就是:「你好好向我學習,別動不動就吃醋撒潑。」

  小甜又來應徵做我的導購了,雖然,我還從未對外表達過我想招導購的意圖。

  「你是怎麼想的啊?你那邊不比我這邊風光嗎?何況男客人又比女客人好伺候,你是不知道,女人有多挑三揀四。」我是實話實說。人家那邊真是國際品牌連鎖店,店內金碧輝煌、一塵不染,從上到下一身導購的制服。在這大冬季,明明一天到晚也沒幾個客人,可也須站足兩名導購,撐足場面。

  小甜與我雖是萍水相逢,但卻更具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意境,我看出她心直口快,她偏偏故意慢下一拍:「姐,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哦。」我聽得昏昏欲睡,心想:如果我知道點兒孫佳人的秘密,倒還能回「金世」繪聲繪色一番,引得眾人圍成一團,可如今我知道你的秘密,我能上哪兒告訴哪個別人去?

  我點點頭,小甜的節奏立馬就快了上來:「姐,我搶了佳伶的心上人。」

  「誰是佳伶啊?」

  「就是我們店那個三十歲的大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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