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十三


  孫佳人義無反顧地嫁給了焦陽,兩人買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又打腫臉充胖子地去歐洲揮霍了一周,就幾近傾家蕩產了。孫家爹娘只有佳人這一個女兒,自然不至於將她逼到走投無路,不過,他們卻也真動了肝火,不顧念女兒的面子,指著焦陽的鼻子說過:「我們家真是前世欠你的。」

  因為要骨氣,所以不可因與夫君不和而回娘家的孫佳人叫我:「小仙姐?收容我幾天,好不好?」

  「好,好。」我心想:自己有煩心事時,不如聽聽別人的煩心事。也許我唐小仙的命比上雖不足,比下卻有餘。

  我走出三〇六房間時,包內有鄭倫的兩隻襪子。這廝,來不及穿襪子,就從我這個老女人身邊遁走了。

  下午五時,我去了鄭倫的「倫語裝修工作室」。鄭倫不在,鄭倫手下的那員女將將我認出:「你就是唐小仙,是不是?『小仙女裝店』就是你的吧?鄭哥他去你那邊了。」我吃驚:中午十二點才因為被我貶低了「耐力」而對我出言不遜的鄭倫,下午五點又去我的店為我效犬馬之勞了?

  我吃驚之時,女將又伸出手來:「我叫蕭之惠。」我握了握她的手,心想:智慧,好名字,不過也比不上我小仙下凡。

  蕭之惠又說:「恕我冒昧,你是不是鄭哥的女朋友呀?」我不動聲色地審視面前這冒昧的女子。她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束,光亮亮的額頭十分飽滿,一看就看得出其中蘊藏著十二分的智慧。她有一對桃花眼,目光似醉非醉。她身穿藕荷色緊身毛衫,緊得像她的第二層皮膚。在她的壯觀之下,我正如鄭倫口中所說:一馬平川。我笑了笑:「是呀,而且,我們計畫結婚了。」蕭之惠一怔:「啊,是嗎?恭喜你們啊。」

  我唐小仙一雙法眼不屑睜兩隻,只睜一隻我也看得出這蕭之惠乃一條狐狸精。

  我打車直奔了「小仙女裝店」,躡手躡腳地趴在了店門口。鄭倫真的在。他背對著我,正在對裝修的工人們指手畫腳。

  隔壁小甜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脊背,口中還喝出一聲「嘿」,嚇了我一跳。小甜眯眼笑:「姐,你幹嗎呢?」我瞪她:「沒幹嗎。快,你該幹嗎幹嗎去。」隔壁大齡女也飄至門口瞪小甜,小甜灰溜溜地鑽回了工作崗位。

  我再看向「小仙女裝店」店內時,鄭倫一副身軀已立定在門口了。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玻璃門,我表情滑稽如小丑,他表情卻無風無浪如佛像。開了門,我說:「你在啊?」鄭倫點點頭:「明天就完工了,我來最後看一看。」完工?最後?這兩個詞讓沒少見大風大浪的唐小仙我生出一身冷汗。

  我討好道:「我剛剛去了你的工作室。」

  「哦,有什麼事?」鄭倫眼盯著工人,好像他們是顏如玉似的。

  「沒什麼事。我,我就是想跟你說對不起。」蕭之惠的面目讓我沒膽子同鄭倫兜兜轉轉,先服軟,化干戈為玉帛,這才是上上策。

  鄭倫還沒來得及反應,我的大哥蔣有虎就不請自來了。蔣有虎打開店門:「小仙?你,這,這是?」我迎上:「蔣大哥,你怎麼來了?我這兒正二度裝修呢。」鄭倫盯著我和蔣有虎,把蔣有虎盯得心中發毛:「這,這位是?」我沒來得及開口,鄭倫就道:「我是負責裝修的。」蔣有虎哦了一聲,不再把鄭倫放在眼中,抓上我的胳膊就說:「走,小仙,我們談一談。」這下,鄭倫一個箭步邁上來,把我揪到了他的身後:「我是唐小仙的男朋友,未婚夫。」蔣有虎又發毛:「你,你不是裝修的嗎?」鄭倫揚著下巴:「也是她未婚夫。」

  裝修工人們也紛紛一動不動了,看著這好戲。這時,店門又被打開,孫佳人嚷嚷道:「小仙姐,公司的人說你結婚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孫佳人見店內一尊尊人像,驚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又說了一句:「這,這又是怎麼回事啊?」鄭倫扭頭問我:「唐小仙,你結過婚了?」我連連否認:「哎呀,怎麼會啊?我是準備結婚,準備和你結婚。」鄭倫瞥了一眼蔣有虎:「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蔣有虎一個人走了,我拉著孫佳人也走了。走之前,我和鄭倫還玩兒了一把異口同聲,對著對方說:「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孫佳人唧唧喳喳:「小仙姐,那男人是什麼人?你男朋友?準備結婚了?公司中張三李四都知道了,我怎麼不知道?」我等她說得沒了氣兒,才所答非所問:「說說吧,你和焦陽怎麼了?」

  孫佳人小嘴癟了癟,眼眶紅了:「他媽來了。」

  焦陽的娘從河北鄉下入京,一是為了看看兒子兒媳婦,二是聽兒子的話,來北京的大醫院看看越來越不中用的眼睛。焦娘到北京的第一天,用不慣坐著的馬桶,孫佳人只得攙扶著婆婆一趟一趟地跑公共廁所。焦娘到北京的第二天,仍用不慣坐著的馬桶,孫佳人只得給婆婆買了一個小桶。這之後,孫佳人芳香的廁所就不再芳香了。在鄉下活了五十餘年的焦娘,並不認為人的排泄物需要時時清潔,就算孫佳人暗示了她,就算焦陽也暗示了她,她仍時時忘記清潔。

  孫佳人又道:「不僅僅是廁所。小仙姐,你要親眼看看才好。她在飯桌上打噴嚏,不扭頭,不掩口,像是給飯菜淋浴一樣。她穿著鞋,一盤腿兒就上了床,我說她,她還說這地不髒,這鞋底兒不髒。」

  孫佳人一直活在北京市中心,從小深知入家門須換鞋換衣,洗手須抹香皂,用牙籤剔牙時須掩口。她沒見識過農村習性,就連當初和焦陽結婚時,她也只不過是去那鎮那村擺了幾桌酒,擺完了,當日就回了北京。如今,焦娘的舉止讓她覺得匪夷所思、萬惡不赦。

  不過,焦陽卻覺得不可赦的是孫佳人。今早,孫佳人一入廁所,就看見白花花的馬桶坐圈上有黃色液體,而婆婆用的小桶就濕漉漉地立在一邊。孫佳人大叫:「婆婆,您就不能把坐圈掀了再倒尿嗎?」婆婆一著急,再加上眼睛不中用,一下就磕在了茶几上。焦陽更著急,嚷了孫佳人:「你會不會好好說話?」孫佳人也著急:「我都要坐一屁股尿了,還怎麼好好說話?你媽她懂不懂什麼叫髒啊?」

  啪,焦陽賞了孫佳人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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