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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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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離 這樣的愛,沒有分離,沒有欺騙,沒有變遷,沒有年老,沒有死亡。 我的小公寓沒等到一個星期就已經確定了買主。仲介告訴我前一個買主又加了兩萬,後一個買家覺得價錢太高,不想買了。價格已經高出我預期很多,我立即去簽署了合同。 看著錢轉到帳戶裡,我的心真正安穩了,至少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可以給父親提供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一切。 *** 天氣逐漸暖和,人人都在上班忙碌,只有我每天來去醫院間,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好似和整個社會脫離。 我越來越喜歡和父親說話,把家裡的老相片都翻出來,指著一張張照片,請父親講背後的故事,聽他講如何逗我拍百日照、為什麼我小時候頭髮都是黃的,為什麼這幾張照片就是幾盆花,為什麼那幾張照片只是幾塊石頭,父女倆常對著相片說笑半天。 我時常很後悔,我這麼多年都在做什麼?我愛我的父母,但是我從沒有真正去瞭解過他們的內心,要到現在,我才知道爸爸有一顆多麼會生活的心,而媽媽曾多麼溫柔嬌俏……可我已經永沒有機會去彌補這個遺憾。 可對著別人,我的話卻越來越少。宋翊、陸勵成、麻辣燙都常來看父親,我見了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淡一笑,他們來,我不反對,他們走,我也從不挽留。 我和麻辣燙之間的關係經過醉酒談心,有所緩和,但是她心裡有疑問,我心裡有隱藏,所以,遠未恢復到當年的親密。可我不覺得難受,陪著父親生病,看他忍受折磨,和父親聊天,聽他談人生,我的心如經歷了一次紅塵洗練,多了幾分豁達。我知道麻辣燙和我都還把對方放在心底,都關心對方,這就夠了,其他一切順其自然。 至於宋翊和陸勵成之間的糾葛,連宋翊這個當事人都不在乎輸贏,我又何必關心? 一日,我推著父親散完步,父親和一個病友下象棋,我坐在一邊的石凳上,賞滿園春色,晚霞滿天。 聽到身後熟悉的高跟鞋響,我沒有回頭,只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麻辣燙坐到了我身邊,我靠在她肩膀上:「來得正好,抬頭看晚霞看久了,脖子怪累的。」 麻辣燙笑:「你這人倒是挺會享受的,我們在外面爭殺得精疲力竭、形象全無,你在這裡扮杜陵野老。」 「醫院是個很奇怪的地方,生和死、悲和歡、軟弱與堅強、殘忍與溫柔都在這裡彙集,我天天泡在醫院,有時候感覺自己像是已經活了五百年,閱盡生老病死、愛恨喜怒。今天我和爸爸去嬰兒房看嬰兒,整個房間裡,全是小嬰兒,那場面挺震驚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心靈頓悟,下次我帶你去參觀一下。」 「蔓蔓。」麻辣燙的聲音中有擔心,「你還好嗎?是不是照顧叔叔太累了?」 「沒有!這段日子除了擔心爸爸的病,其他地方都是無法言喻的愜意。似乎只有在我很小的時候,有這麼自由自在的感覺。上了小學,要好好學習爭取上重點初中,上了重點初中又要爭取上重點高中,上了重點高中又要爭取考重點大學,然後一路畢業、工作,似乎總是忙忙忙!忙得只有週末回家吃飯的時間,我和爸爸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親近,我們父女倆如今能花三四個小時只喝兩盅茶,悠閒自在得很!」 麻辣燙嘲笑我:「才不工作幾天呀?就一副山水隱者的調調,不會過幾天,看我們都是紅塵俗人,不喜歡和我們來往了吧?」 我看著她,溫柔地說:「對別人,很有可能。對你,永不!」 麻辣燙朝我齜了齜牙,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我做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會不會依然這樣說。」 「那你說來聽聽了。」 「陸勵成和宋翊的矛盾你應該知道。」 「嗯。」 「我爸爸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喜歡陸勵成,卻那麼討厭宋翊,暗中耍手段,處處給宋翊下絆子。陸勵成也不是個好東西,得著便宜就賣乖,落井下石……」麻辣燙憤怒的神色突然變得尷尬,拿眼覷我。 我說:「沒事!你說你的,我不介意。」 麻辣燙克制了語氣:「陸勵成估計也看出來這是他徹底擊垮宋翊的千載難逢的時機,所以他抓住一切機會,毫不留情地打擊宋翊。你別看他當著你的面對著宋翊有說有笑,還一起陪你爸爸下棋,可他在公司裡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人,處處狠辣無情。公司裡的人都是牆倒眾人推,宋翊的日子很難過,卻一點都沒表露出來,我竟一直不知道。那天我去找他,無意中聽到前臺的小姑娘說他,我才知道連公司裡的小嘍也敢踩他了。你沒聽到那幾個小姑娘的話,聽得我當時就想沖上去扇她們……」麻辣燙的眼圈有點紅,說不下去了。 我問:「你真去扇了?」 「沒有,我忍了!不想別人再看宋翊的笑話,說宋翊找了個潑婦。不過,那幾個小姑娘後來被嚇得夠戧。」麻辣燙遲疑地看著我。 我說:「沒事,你繼續說。」 「我當時什麼都沒做,只是走上前去,告訴她們我是宋翊的女朋友,找宋翊。後來,我琢磨著,所有事情的起因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我爸爸,那我也只能解鈴還需系鈴人。我就趁他們公司和客戶的聚會,跑去看宋翊,故意當著眾人的面做了好多親熱動作,宋翊就只能向大家介紹說『這是我的女朋友』。暗中我給我爸爸的秘書打電話,說我錢包忘帶了,讓他來給我送些錢。等他一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是許仲晉的女兒,那幫人的臉色比翻書還快,立即對宋翊變了顏色。」 我說:「這沒什麼呀!」 麻辣燙小聲說:「我本來只是想給這幫人一個警告,告訴他們就算我爸爸不喜歡宋翊,可他女兒喜歡,我爸和宋翊的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他們最好不要瞎摻和,否則萬一哪天宋翊成了我爸的女婿,他們的日子就不見得好過了。可當時我這樣一搞,就像扔了個大炸彈,場面亂哄哄的。宋翊又一點不領情,很不高興的樣子。他們又都跑來給我敬酒,我心情不好,就全喝了,我喝醉之後,正好陸勵成在講話,我對他的不滿就全沖上了腦門子,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給惡狠狠地折損了一番。」 我的腦袋大起來:「什麼叫『惡狠狠地折損了一番』?」 「我……」麻辣燙眼中全是愧疚,「我罵他追我,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又罵他就會拍我爸的馬屁,只會像哈巴狗一樣搖尾巴,討我爸歡心,沒有半點本事。還說他陰險惡毒,一會兒說喜歡我,一會兒又去勾搭我的好朋友,花心大蘿蔔……我記不得了,我當時醉了,只記得最後,上百人的大宴會廳,沒有一點聲音。陸勵成站在臺上,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宋翊捂著我的嘴,強行把我扛出了大廳。」 「麻辣燙,你……」 麻辣燙立即說:「我喝醉了!那些話是無心的。」她看著我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說,「你剛才說的『對我,永不!』」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本以為陸勵成已經贏定,沒料到麻辣燙忽出奇招,雙方的形勢立即扭轉。 我苦笑:「麻辣燙,你可真是虎父無犬女!論資格,陸勵成在北京的金融圈,也算前面的人物。雖然他是有求于你父親,可你父親也需要借助他,他們頂多算是狼狽為奸,哪裡來的一方非要乞求另一方?就算是你父親也不敢讓他丟這麼大的人,你可真夠生猛的。」 麻辣燙難過地說:「我也不想的,我從來不想承認我是許仲晉的女兒,可是我不能看著宋翊吃我父親的啞巴虧,我以後再不喝酒了,我一喝酒就出事,你可別生我的氣!」 陸勵成和宋翊竟然並肩而來,眼光在我和麻辣燙身上輕輕一轉,走向了父親,一左一右站在父親兩側,看父親下棋。麻辣燙仍沒發現他們,只是摟著我胳膊求:「我知道我錯了,畢竟你和陸勵成現在在一起,我就是再恨他,也應該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計較,可我真是喝醉了,滿嘴都是胡話……」 棋桌上一陣大笑聲傳來,麻辣燙回頭看到宋翊和陸勵成,更蔫了,一副恨不得立即鑽到地洞裡的樣子。我強拽著她走過去,她看都不敢看陸勵成,立即縮到宋翊身邊,我只能站到陸勵成身邊。 四個人沒事幹,就都專心看爸爸下棋,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著老爸的棋路。其實主要是我棋品不好,喜歡發表意見,麻辣燙也是愛說話的人,兩個人意見相左的時候,麻辣燙就要找宋翊幫忙,把宋翊也拖下水。 和爸爸下棋的老頭笑眯眯地說:「你好福氣呀!看看你身後這兩雙小兒女,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人家都是久病床前無孝子,我看你天天有人陪、有人看,好福氣呀!你看我兒子和兒媳兩三天才來一次,來了屁股還沒坐熱就又要走。」 他們三個來醫院的頻率太高,竟然讓別人誤會成爸爸的親人了。爸爸也不解釋,只是回過頭,看向我們。我心頭一酸,忙挽住了陸勵成的胳膊,爸爸的視線在我和陸勵成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笑了笑,又去下棋。 等爸爸下完棋,麻辣燙立即抓著宋翊離去,我和陸勵成送爸爸回病房,安頓他睡下。等我們出來時,已經月上電線杆,人約黃昏後,一對對情侶在路邊軋馬路。 我主動提議也去軋一下馬路,陸勵成沒有反對,我們兩個就一圈圈地溜起來,想了半天,卻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他不要傷心,詢問他是否還介意,打聽後果是否嚴重,似乎都不妥當。 冥思苦想之際,他自己開了口,淡淡地說:「你若有機會就看看什麼酒好,也許過幾天你就要陪我大醉一場了。」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記起我和他打過的賭:「什麼意思?你要離開北京嗎?」 他微笑,很雲淡風輕的樣子:「離開也沒什麼不好,也許別處有更好的風景。」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沉默地看著他。他坐到花臺上,取出根煙,點上,笑笑地說:「人說賭場失意情場得意,我是賭場情場雙輸。」 夜色、香煙讓他的身影披上了寂寥,我坐到他身邊,輕聲說:「你以後少吸點煙吧!」 他笑看著我,沒吭聲,好一會兒後說:「我等著我女朋友來說這句話。」我說不出什麼來,只能沉默地坐著,他吸完一根煙,淡淡說:「回去吧!」 上了車,我們倆也一直沉默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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