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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我頭重腳輕地走著,等晃到門口,一邊拍門,一邊身子往下滑。宋翊一開門,我就整個人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進去,放到沙發上,又想給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翊,你究竟愛不愛麻辣燙?」

  他淡淡說:「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阻止他離開:「我很清醒,從沒有過的清醒。你告訴我,你究竟愛的是麻辣燙,還是愛她體內許秋的腎臟?」

  他本來正在拉開我的手,聞言,身體劇烈一震,臉色刹那間就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好一會兒後,他才失魂落魄地問:「她知道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只能笑:「沒有!你們都瞞得如此辛苦,我怎麼敢讓她知道?」

  他緩緩地彎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沙發上,恰好能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中全是哀傷,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會壓垮他,而他眼中那個小小的我,何時已經淚流滿面?我不是一直在笑嗎?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沒有怪你,我永遠不會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臉上,掌心裡一片冰涼,他的聲音從我的指縫間傳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

  「我到美國後,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了許秋。她太光彩照人,沒有人能無視她,她對我似乎也青眼有加,我約她,她沒有拒絕。所以,我們就開始約會,水到渠成地成為了男女朋友,周圍所有的同學朋友都祝福我們,說我們是男才女貌、男貌女才,天造地設的一對。許秋比我早畢業,早工作,她的性格很好強,工作上肯定壓力很大,有時候脾氣會有點暴躁,我那個時候年輕氣盛,不但幫不上她,還不能包容她,常常和她吵架。後來,我們決定遠離都市,好好談一談,我們坐飛機到鹽湖城,然後從那裡租車去黃石公園,我的原意是想借著山水,兩個人好好溝通一下,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又吵了起來,越吵越凶,她氣得大叫:『我們分手!』當時我們前面有一輛房車,開得很慢,我心頭憋著火,看是虛黃線,允許越道超車,就猛踩油門,開到了對面車道上,想要超車。我不記得她當時說了什麼話,只記得我也非常生氣,就沖她大叫:『你想分手,那我們就分手!我也永不想再見你!」聽到她的驚叫聲,我看到一輛吉普車飛速地開向我們,我劇烈地打方向盤,可是已經晚了,和吉普車相撞後,我只感覺車在不停地翻滾,然後我就失去知覺。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的腿骨折斷,她卻仍在重危病房。我不停地向上帝祈求,希望他能原諒我,可他還是帶走了許秋。許秋的爸爸在許秋彌留的三天內,頭髮足足白了一圈,許秋去世的時候,他差點要當場殺了我。他不停地罵我是兇手,質問老天為什麼帶走的不是我,而是許秋。他不知道,我真的寧可撞死的是我,我寧願活著的是許秋。」

  難怪他會如此理解我的父親,原來他們有類似的經歷,我當時就該想到的,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理解。

  我的掌心中有濡濕的液體,沿著我的指縫,冰涼地滴落。

  「我總是想著車禍前,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那好,我們就分手!我也永不想再見你。』如果這世上有時光倒流,我願意下十八層地獄,去挽回我所說過的話。」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痛、很痛,他的淚水似乎全變成了尖銳的刺,刺在我心上。

  「你愛麻辣燙嗎?」

  他回答不出來。

  我又問:「那你愛我嗎?」

  他轉過了頭,眼睛看著別處,清晰地說:「我愛許秋。」

  我的身子無法克制地抖著。

  他站起來,拉遠了和我的距離,就如在我和他之間劃下天塹:「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來就能回去。」我歪歪扭扭地走到門口,拉開了門,卻又轉身看向他,「麻辣燙值得一個男人全身心愛她,而不是一個人贖罪和自我懲罰的工具。」

  我暈暈乎乎地走出大廈,一出大廈,我的眼淚就如決堤的河水一般,開始瘋狂地墜落。如果我愛的人愛的是一個活人,我可以比她更美麗、比她更溫柔、比她更體貼,可誰能告訴我,如果我愛的人愛著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我該如何去爭取?

  死亡將美麗凝固,將醜陋淡化,將內疚擴大,將暫態變成永恆。不管麻辣燙的母親有多美麗溫柔,麻辣燙的父親仍然用一生去懷念亡妻。在許秋已經凝固的美麗前,我微賤如草芥。

  ***

  我邊哭邊走,邊走邊哭。

  深夜的街頭並不安全,三個喝醉的人經過我身邊時,攔住了我,「小姐,不要一個人喝酒呀!和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我低著頭,想繞過他們,他們卻幾個人散開,將我圍起來:「哭什麼?我請你去喝酒,要哭哥把肩膀借給你。」男子一邊說,一邊來拉我,我哭叫起來:「放開我,不然我報警了。」

  他們哄笑:「員警叔叔要來了,我們好怕呀!」

  ***

  「放開她!」宋翊的聲音突然響起,他竟然一直跟在我身後。

  三個男的看宋翊衣冠楚楚的樣子,大笑起來:「就你小子還想替人出頭?都不夠我們一個打的。」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又往他們身邊拽。

  拽我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砰」的一記上勾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他下巴上,他踉蹌著向後退去,宋翊沒等另外兩個人反應過來,回身就連著一腳一拳踢打在另一個人小腹上,那人痛得彎下了腰,蹲在地上起不來。第三個人此時才擺好打架的姿勢,怒吼了一聲「×你媽的」沖上來。

  我撿起他們丟在地上的啤酒瓶,他剛沖到宋翊面前,我一啤酒瓶子砸到他後腦勺上,他搖搖晃晃了兩下,臉上的表情很戲劇化,不能相信地瞪著我們:「你丫的夠狠……」昏倒在地上。

  起先被打到臉的人,已經緩過勁來,正想和同伴前後夾擊宋翊,同伴卻突然被我砸昏,他落了空。宋翊回頭,甩了甩手,看著他問:「還要打嗎?」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他連連後退:「不打了,不打了!」

  宋翊拽住我的胳膊就走,走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我手上還有半個玻璃瓶子,左右看看,沒有垃圾筒,只好仍拿在手裡。

  他不說話,一直大步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只能跟著他走。走了很久後,我小聲說:「我走不動了。」

  他好像沒有聽見,仍然走著,我堅持了一會兒,大聲說:「我走不動了。」

  他仍然不理會我,我吼出來:「我走不動了!」

  他終於停住腳步,看向我,我毫不示弱地回瞪著他,別以為你幫我打了一次架,我就欠了你人情。

  他招手攔計程車,所有的車遠遠看見我們時,逐漸放慢速度,等到近處,看清楚我們時,卻忽地一下加快速度,跑掉了,明顯就是拒載我們。

  宋翊和我,一個文質彬彬,一個弱質纖纖,怎麼看都不會是被拒載的物件呀!宋翊突然盯著我的手問:「你拿著半個破瓶子做什麼?還想打架嗎?」

  我反應過來,可憐兮兮地說:「沒有垃圾筒。」

  他呆了一下,爆笑出來:「你砸人的時候,可不像個好市民。」

  他拿過我手中的破瓶子,打量了一下四周想扔,可看路面乾淨,沒能下手,就又塞回給我:「你還是拿著吧!」

  我沒忍住,也笑了出來,把手背到身後,藏起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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