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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盯了他一瞬,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意思的疲倦,我的確沒有資格要求他陪我演戲。打開車窗,讓寒風撲面,很想大叫,可是連大叫的力氣都沒有。

  陸勵成忽地把車窗關上。

  我又打開。

  陸勵成又把車窗關上,我還想再開,他索性把車窗鎖定。

  我用力摁按鈕,卻怎麼都打不開窗戶,苦苦壓抑的底線終於爆炸,猛地彎下身子,大哭起來:「你究竟想怎麼樣?你究竟想怎麼樣?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宋翊,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是麻辣燙?為什麼?

  陸勵成嚇了一跳,立即將車停到路邊,剛開始還想安慰我,後來發現,我胡言亂語的對象根本不是他,沉默下來,索性點了根煙,靜靜地抽著,由著我一個人痛哭失聲。

  「耶誕節的時候,工作那麼忙,他卻特意坐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到紐約來看我,只為了陪我過平安夜,第二天又坐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趕回北京。平安夜的晚上,我們在可以俯瞰曼哈頓的餐館吃飯,我們一起在中央公園滑冰,他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在冰上旋轉,我們一起大笑,失衡的時候,他為了保護我,寧可自己摔倒。我不明白,我一點都不明白,難道真的是我會錯了意?是我自作多情,一相情願……」

  我哽咽著說不出來話,陸勵成將紙巾盒放在我手旁,我抽出紙巾又擦眼淚、又擤鼻涕:「他從沒有親口說過喜歡我,可是,我以為他的行動已經告訴我他的意思,他也沒有說過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我以為他已經把我當做他的女朋友。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我一張又一張紙巾地擦著眼淚:「為什麼會是麻辣燙?如果是別人,我可以去哭、去喊,我可以去爭取、去質問,可是,現在我什麼都做不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以前我難受的時候,可以去找麻辣燙,她會聽我嘮叨,會陪我喝酒,會陪我難過,會幫我想主意,可現在,我只能自己問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盒紙巾全部被我用完,我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也終於全部暴露,我沒有風度,沒有氣量,其實,我很介意,我很不甘心,我很小氣,我不是一個能理智平靜、毫不失禮地處理事情的女人。

  ***

  陸勵成眉宇中有濃烈的不屑:「也許我能告訴你為什麼。」

  我用紙巾壓著自己的眼睛,讓自己平靜下來。

  「蘇蔓,你究竟對許憐霜知道多少?」

  我閉著眼睛說:「足夠讓我信任她、愛護她。」

  「你知道許憐霜的父親是誰嗎?」

  「就是許憐霜的爸爸。」

  陸勵成笑:「不錯!還有幽默精神,希望能繼續保持。許憐霜的父親叫許仲晉。」

  許仲晉?這名字聽著可真耳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陸勵成沒有讓我繼續耗費腦細胞去思索:「我們現在一直在爭取的超級大客戶,中國能源壟斷企業××的第一把手,光員工就有167萬人。」

  「那又如何?這是北京!掉一塊招牌,砸死十個人,九個都是官。」

  陸勵成鄙夷地問:「你到底是不是在金融圈混的人?你究竟知道不知道能源對中國意味著什麼?我這樣說吧!許仲晉的履歷上,上一次的職位是××省的省長,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他現任的職位比上一次的職位更有權力。」

  「什麼?」我失聲驚問,雖然北京到處都是官,可省長級別的,全中國卻沒多少。

  陸勵成唇邊又浮現出熟悉的譏諷表情:「你現在還確定你真的瞭解許憐霜嗎?」

  我和麻辣燙認識的一幕幕從腦海裡急速閃過,我們在網路裡認識,我們非常聊得來,然後逐漸到現實,一塊兒逛街,一塊兒吃飯,一塊兒旅遊,一塊兒做一切的事情。她常常逼我請客,說我的工資比她高。她和我一塊兒在淘寶上購物,只為了能節省一兩百塊錢。我對她衣櫥的瞭解和對自己衣櫥的瞭解一模一樣,她好看的衣服很多,但是大牌的衣服沒有,最貴的一件是三千多塊錢,還是在我的慫恿下買的,因為她穿上真好看。我只知道她在經濟開發區的一家德資公司的人力資源部門工作,可她也只知道我在會計師事務所工作,她連我究竟是做審計還是做稅務也不清楚,因為隔行如隔山,我懶得給她說,她也懶得聽,反正這些不影響我們一塊兒探討哪個牌子的口紅好用,哪個飯店的菜好吃。

  我和麻辣燙都在市內租房住,前年,我爸爸勸我買了一個小單身公寓,麻辣燙說她不想做房奴,所以仍然繼續租房住,後來北京的房價大漲價,她就更不想買房了。我沒有去過麻辣燙父母家,不過,麻辣燙也沒有去過我父母的家,只有一次,媽媽進市里看我,恰好麻辣燙也來找我,我們三個一塊兒吃了頓飯。畢竟,是我們兩個交朋友,又不是和對方的父母交朋友,所以我們從來沒有詢問過彼此的家庭,我的態度是,對方願意講,我就聽,不願意講,我也不會刻意去追問,麻辣燙的態度一樣,這也正是我們可以如此投契,成為好朋友的原因。

  從頭回憶到尾,麻辣燙並沒有欺騙過我,她只是沒有說過她是高幹子弟。當然,也是我遲鈍,麻辣燙只比我大一歲,可是每次我有困難,都是她出手相助,我和她去西雙版納旅遊,遇到黑導遊,兩人被訛詐,困在黑酒店內,我急得蹦蹦跳,她笑嘻嘻地渾沒當事,後來也真啥事沒有,那個酒店的人客客氣氣地把我們送出來,我以為是我打110起了作用;我相親的時候,碰到無賴,被跟蹤,被打騷擾電話,我痛苦地差點想逃離北京,是她幫我搞定的,我只知道這個人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卻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消失的,我以為是麻辣燙江湖上的朋友揍了對方一頓;我想進MG,她幫我捏造工作經歷,不但工作單位具體,連證人都齊全,我以為是因為麻辣燙做人力資源,交遊廣闊……

  一件件、一樁樁或大或小的事情全都浮現在腦海裡,我終於開始接受一個事實,麻辣燙的確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該怒該喜,喃喃說:「我竟然也有幸和太子女交往。」

  陸勵成深吸了口煙,徐徐吐出煙圈:「這也許能回答你為什麼宋翊會作這樣的選擇。」

  我的心悶得厲害,胃如同被人用手大力地扭著:「能打開門嗎?車廂裡空氣不好。」

  他解了鎖,我立即拉開車門,跳下車,俯在高速公路的欄杆前吐著,陸勵成忙下車,一手替我把頭髮綰上去,一手幫我拉著大衣。

  我們身後,一會兒一輛車急馳而過,車燈照著我們,一會兒大明一會大暗。

  翻江倒海地吐完,卻沒覺得五臟好受,仍然像是被人從各個角度擠壓著,整個大腦都在嗡嗡作響。

  陸勵成遞給我一瓶水,我漱了一下口,他推我上車:「外面太冷。」

  我不肯上車,他說:「我不抽煙了。」

  我搖頭:「和你沒關係,給我一根煙。」

  他遞給我一根,打著火機,另一隻手替我護著火。我哆嗦著手去點煙,點了兩次都沒點著,他拿過煙,含在嘴裡,頭湊在火機前深吸了口,將煙點燃。

  他把煙遞給我,我捏著煙,一口連著一口地吸著,身子打著哆嗦。他猛地把車門打開,一把把我推到車門前,把暖氣調到最大,對著我吹。他站在我身旁,也點了根煙,抽起來。

  我一根煙吸完,嗡嗡作響的腦袋總算安靜幾分,尼古丁雖然有毒,但真是個好東西:「再給我一根。」

  陸勵成又拿了根煙,對著自己的煙,幫我吸燃後,遞給我:「我覺得我像是帶壞好學生的壞學生。」

  我吸著煙說:「不,你是拯救我的天使。」

  他苦笑。

  他沒有穿外套就下的車,寒風中站得久了,身子不自禁地也有些瑟縮。

  「走吧!」我咳嗽了幾聲,跳上車,他替我關上門後,將煙蒂彈出去,也上了車。

  車廂裡漆黑,外面的車燈映得我們忽明忽暗,他看著車上的表說:「你現在應該不想回家了吧?」

  我不知道為什麼,精神竟出奇的好,笑著說:「我們去跳舞,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的DJ打碟打得超好。」

  陸勵成沒回應我的提議,從車後座提出個塑膠袋,扭亮車頂燈,窸窸窣窣了一會兒,把一把藥遞給我:「先吃藥。」

  我接過藥,拿過水,將藥全部喝下:「你現在不像天使,像我老媽。」

  他關掉車頂燈,發動了車子。他將暖氣調到最適合的溫度,打開音響,輕柔的小提琴流淌出來,在如泣如訴的音樂聲中,他專注地駕馭著牧馬人,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一直奔向夜色的盡頭。

  引擎聲中,我覺得頭越來越重,大著舌頭問:「你給我吃的什麼藥?」

  「感冒藥,寧神藥。」

  「你……你什麼時候拿的?」

  「離開醫院的時候。」

  我的眼皮如有千斤重,怎麼睜都睜不開:「陸……陸勵成,你太……太可怕了!」

  說完這句話,我就沉入了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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