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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出來的匆忙,沒有戴帽子,站得時間久了,感覺發梢和睫毛上都是雪。平時出入有空調,這個風度重於溫度的大衣,不覺得它單薄,此時卻覺得薄如紙,雪的寒意一股又一股地往骨頭裡滲。

  我縮著身子,抱著雙臂打哆嗦,已經半個小時,而從他家到樓下不會超過兩分鐘。其實,他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他如果肯見我,肯定早下來了。可是,我不想離開,我一點都不想安靜地離開,原來,剛才那麼漂亮的話語只是一種驕傲,當面臨失去他的恐懼時,我的驕傲蕩然無存。

  一個多小時後,我仍直挺挺地站立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九樓的視窗,腳早已經凍麻木,頭上、臉上、身上都是雪,可我竟然不覺得有多冷,似乎我能就這麼一直站到世界的盡頭,只要世界的盡頭有他。

  一個人影從樓裡飛奔而出,站在了我面前:「你……你真是個傻子!」他的語氣中有壓抑的怒氣。

  他匆匆脫下身上的大衣,裹到我身上,替我拍頭上的雪,觸手冰冷,立即半抱半扶著我向大廈裡走。

  ***

  我身子僵硬,一動不能動,他脫去我的濕大衣,用毯子裹住我,把暖氣調大,又倒了一杯伏特加,讓我就著他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完。

  酒精下肚,我的身體漸漸回過勁來,手腳不受控制地打著戰,卻終於可以自己行動了,他把一杯伏特加放在我面前,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一旁慢慢地啜著,背光的陰影裡,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有一個透著冷淡疏離的身影。

  我的身體在漸漸暖和,心卻越發寒冷,我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亦舒說,姿態難看,贏了也是輸了。他剛才肯定在樓上看著我,等著我的主動離去,可我卻一副寧可凍死都不離開的樣子,我這樣逼得他不得不來見我,和古時候那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婦人又有什麼區別?

  我站了起來,雙腿還在打冷戰,不知道到底是身冷還是心冷,走路仍走不穩,我哆嗦著手去拿大衣,打算離開:「我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我回頭請你吃飯……賠罪……」

  他淡淡地看著我,沒有吭聲,我從他身邊走過,就在我要離開時,他卻又一把拽住我的手,我的身子軟軟地向後栽去,倒在他的懷中,我掙扎著想坐起來,他卻抱住了我,頭埋在我的頸邊,一言不發,只是胳膊越圈越緊。

  我的掙扎松了,在他懷裡輕打著戰,他悶著聲音問:「還冷嗎?」我用力地搖頭。

  這就是我朝思暮想過的懷抱,可是此時此地,在一陣陣不真實的幸福中,我竟然還感受到了絲絲絕望。

  很久後,他放開了我,替我尋衣服,讓我換,又到處找藥給我吃,預防我感冒。

  幾分鐘後,我穿著他的睡衣,裹著他的毯子,佔據著他的沙發,直懷疑我已不在人間。這是真的嗎?

  我咬著指甲,一直盯著他,他走到哪裡,我盯到哪裡,他無奈地回身:「你打算在我身上盯兩個洞出來嗎?」

  我傻笑,最好能再掛個商標,寫上「蘇蔓所有」。

  他將沖好的板藍根給我,我皺了皺眉,自小到大,最討厭中藥的味道,寧可打針輸液,都不喝中藥,他板著臉說:「喝了!」

  我立即乖乖喝下,他凝視著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對面就是一個落地大窗,外面的雪花看得一清二楚,沙發一旁擺著個小小的活動桌子,上面放著筆記型電腦,寬大的茶几則充當辦公桌,堆滿了檔和各種資料。

  我輕聲問:「你晚上都在這裡上網?」

  他凝視著窗外,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像著無數個夜晚,他就坐在我現在坐的位置上,與網路那端的我聊天。

  「你……你還怪我欺騙了你嗎?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要一個完美的初遇,我從來沒敢奢望,你能把我當做知己,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急切地想解釋清楚一切,卻那麼蒼白無力。

  他側頭看向我,眼中有三分溫柔,三分戲謔,三分縱容:「你個小傻子!你真覺得我一無所覺嗎?白天我和你一層樓辦公,晚上和你在網上聊天,你又根本沒有周密地去考慮如何做一個稱職的『騙子』,你把我的智商看得到底有多低?」

  我的嘴變成了「O」形,呆呆地看著他。

  他好笑地看著我,半晌後,我才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動疑心很早,但一直沒太多想,直到陸勵成出事的那段時間,你白天神思不屬,晚上也不怎麼和我在網上聊天,一旦找我說話就全是投行的事情,幾天後,你拿著報告來找我,交了報告後,網上的你又立即恢復正常,我主動和你聊金融業務的事情,你還抱怨說像是仍在辦公室,不願意和我聊。這樣的事情,一次、兩次是巧合,九次、十次總有個原因。」

  我心有不甘,居然是因為陸勵成才暴露的,悶悶地咬著嘴唇。

  他含著笑,鄭重建議,「哦,對了,還有那個加濕器,記得下一次給人送淘汰不用的『舊貨』時,商標不僅僅包裝盒上有,還要檢查一下商品底座上有沒有商標。」

  我臉漲得通紅,他竟然那麼早就已經知道我是誰,我還天天在網上欺負他一無所知,肆無忌憚地傾訴自己對他的感情,敘述自己的喜怒,羞過了之後,惱湧上了頭:「你……你晚上吃飯的時候故意戲弄我!」

  他大笑出來,凝視著我,眼神很是無辜:「我也不知道你這麼好戲弄,我就是一時起意,隨口開了句玩笑,你就在那裡苦大仇深地盯著桌布發呆,看著你的表情,蟹黃豆腐分外下飯。」

  我把腦袋俯在膝蓋上,不管他說什麼,都不肯理他。他一切盡在掌握,我卻在那裡痛苦自己說不出口的感情,愧疚自己欺騙了他。

  他突然起身去關了檯燈,坐到我身側,低下頭叫:「蔓蔓,想不想一起賞雪?」

  網路與現實在他自然而然的呼喚聲中,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再多的羞惱刹那間都煙消雲散,臉仍想努力地板著,唇邊卻帶出了一重又一重的笑意,一直甜到心底深處。

  ***

  那個晚上,我和他坐在沙發上,室內漆黑寧靜,窗外雪花紛飛,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如同已經認識了一生一世,似乎我們從來就是這樣在一起,之前如此,之後也會一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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