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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穩婆抱著孩子顛了幾下後,卻聽不到孩子的哭聲,一下就慌了,趕忙探了下孩子的鼻息,臉色立變,一句話還未說,眼淚就已滿面。

  孟玨一步就跳了過去,接過孩子,指尖蓄力,連換了十幾種手法,都沒能讓孩子哭出來。他的臉色漸漸灰暗,抱歉地看向雲歌和許平君。

  雲歌凝視著他懷裡的孩子,有今日的傷,還有前塵的痛,覺得心若被一把鈍刀子一刀又一刀緩慢地鋸著。

  許平君看上去好似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臉若死灰、雙眼空洞,「把她抱過來。」

  孟玨在她的目光下,任何勸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許平君身旁,許平君輕柔地撫摸著她的小臉,悲傷欲絕,眼淚終於湧了出來,隨著眼淚湧出的,還有鮮血。

  正在給許平君清理下體的婆子叫起來,「血崩了!血崩了!」說著話,身子已如篩糠一般抖起來。

  產後血崩,閻王抓人!雲歌慌了,急迫間抓住了孟玨的胳膊,「你快想辦法!」

  孟玨不吭聲,只是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金針,刺入許平君的各個穴位。雲歌緊張地盯著他。

  許平君拽了拽雲歌的衣袖,雲歌忙低下頭,貼在她唇邊聆聽。

  「其實,我心裡早就明白了,我這次……這次不行了……太苦了!可我想這孩子無辜,老天該放過她。報應,都是報應!」

  「不,姐姐你不會……」

  許平君用眼神示意雲歌不要說話,「虎兒在長樂宮,我想見他。」

  雲歌忙讓富裕去請太子殿下。

  「雲歌,你是個好妹妹,我卻不是個好姐姐,我對不起你。」

  「不是的,你和我小時候盼望的姐姐一模一樣。」

  許平君看著身旁的女兒,眼中淚花滾滾,唇畔卻有一絲怪異的笑,「劉詢奪去了你的一個孩子,老天奪去他的一個孩子,冥冥中都有定數,很公平。」

  雲歌傷痛難禁,眼淚終於滾了出來,「姐姐,你再堅持堅持,孟玨的醫術很好,他一定能救你,你還要照顧虎兒呢!」

  許平君感覺自己身體內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折磨了她一整夜的疼痛也在遠離,整個身子是酥麻麻的輕鬆,她說道:「孟大哥,你早已經知道結果,就不要再浪費精力了,我有話和你們說。」

  孟玨停了下來,將手中未插完的金針一把就扔到了地上,一陣清脆的響聲,更顯得大殿寂寥。他坐到了許平君榻旁,「你有什麼心願和要求都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雲歌聽到他的話,心內殘存的一點希望徹底消失,只覺得心似乎一點一點全被掏空了,卻感覺不到一點疼,只是麻木的寒冷。她不能明白,為什麼上天要把她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都帶走。

  許平君笑著去握孟玨的手,手抬到一半,就要無力地落下,孟玨忙一把抓住了她。她拖他的手,孟玨順著她的力移動,碰到了雲歌的手,她將他的手覆在了雲歌的手上。

  「雲歌,你錯怪孟玨了,真正害死你孩子的人是劉詢,劉詢為了能沒有後患地當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先帝的孩子生下來,孟玨如果不出此萬不得已的下策,你和孩子都要死。毒殺先帝的人也是劉詢,他讓我不要繡荷包,去做香囊,又親手寫了先帝的詩,讓我繡,最終的目的全是為了那個位置,他和霍成君……」

  即使過了多日,每次想到卻仍是傷心欲絕,許平君一口氣未喘過來,臉色發白,孟玨忙在她各個穴道輕按著。

  「平君,你先休息一會兒。你想說的話,我會告訴雲歌。」孟玨抬頭看向雲歌,將前後因果半隱半藏地說了出來,「……劉詢和霍成君究竟什麼時候走到了一起,我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劉弗陵病重的時候,霍成君不知道怎麼從霍光那裡探知了霍光的秘密,她又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劉詢,劉詢手下不乏江湖上用毒的高手,所以就有了後來的香囊。」

  許平君喘著氣說:「不是先帝生病時。霍成君告訴我,劉詢在我身受重傷的那個上元節就陪她逛街遊玩,還送了她一盞宮燈,她特意拿給我看了……那盞宮燈有八個面,繡著嫦娥奔月,她說劉詢曾說過嫦娥的容貌也不如她萬一……」

  雲歌看她臉色慘白,猛地打斷了她,「姐姐,不要說了,也不要去想了。」當年,霍家雖不是沖著姐姐去的,可姐姐畢竟因為霍家差點死。髮妻在家中養病,劉詢竟然和霍成君……姐姐以為的夫妻恩愛原來自始至終全是假的。

  孟玨皺著眉頭沒有說話。許平君身體不適,胎氣驚動,霍成君肯定知道,她還特意跑到許平君面前說這些話,這招「毒心」的計策用得真是頗有其父霍光的風範,兵不血刃,殺敵無形。

  許平君笑起來,可那個笑容在蒼白憔悴的臉上,只是顯得更加悲傷,「好,不說他們。雲歌,孟玨他……他是真心想治你的病,他當時根本不知道先帝體內有毒。其實,很多事情,我早就隱隱約約明白,卻一直不敢去深想,也一直都瞞著你。孟玨瞞著你是怕你去尋劉詢報仇,怕你會受傷,我瞞著你,也是怕你去尋劉詢報仇,卻是怕劉詢受傷,你……你不要生氣……」許平君的眼淚潸潸而落。

  孟玨對許平君溫和地說:「雲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會生你的氣的,你就不要再為這些事情難過愧疚,你在她心中永遠都是好姐姐。」

  許平君握住他倆的手,「雲歌,你答應我,把中間的一切都忘記,只記住你們的初相見,那時候,我們都很好……大家都很開心……你和孟大哥好好地在一起,你們好好的……」

  雲歌的手掌上覆蓋著孟玨的手,距離上一次兩手交握已經恍如隔了幾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雲歌!」許平君氣苦,想要起來,身子一軟,頭無力地又跌回了雲歌懷中。

  雲歌如夢初醒,忙叫:「姐姐,姐姐……」

  孟玨用力地握住了雲歌的手,對許平君說:「我曾在你面前說過的話,這一生一世我都會信守。」

  許平君仍眼巴巴地盯著雲歌,雲歌猶豫了下,在許平君眼前,反握住了孟玨的手,許平君欣慰地笑了,緩緩合上了眼睛,「虎兒……」

  孟玨立即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絕不會讓霍家傷他分毫。」

  許平君嘴唇哆嗦著想說「謝」,可此生孟玨對她的恩,根本不是「謝」字能報,所以索性沉默,只眼淚一顆又一顆。

  「虎兒他怎麼……還……還沒……」

  許平君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低,終至無聲。放在雲歌和孟玨雙手上的手猛地掉了下去,落在榻上,一聲輕軟的「啪」,雲歌卻如聞驚雷,身子劇顫,猛地抱住了許平君,心內痛苦萬分,可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只是身子不停地抖著,如同置身冰天雪地。

  屋子外有低低的說話聲,橙兒牽著劉奭進來,劉奭還在笑叫「母后」,想湊到榻前,橙兒卻已經明白一切,一把攬住了他,對富裕使了個眼色,「太子殿下,您先出去,皇后娘娘有話吩咐奴婢呢!」

  富裕臉色變了幾變,拖著劉奭向外行去。劉奭卻已反應過來,掙開富裕,沖了過來,「母后!母后!娘!娘!娘……」

  隨著劉奭撕心裂肺的大哭聲,皇后因為難產,血崩而逝的消息傳出了椒房殿。

  未央宮的黑夜被打碎,一座座宮殿全都亮起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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