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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于安在竹軒裡越等越怕,為什麼雲歌還沒有回來?萬一孟玨發現雲歌想殺他呢?他會不會反向雲歌下毒手?最後實在再等不下去,不顧雲歌吩咐,趕了過來,聽到雲歌的吼叫聲,立即推開了門,發現無聲無息、躺在地上的孟玨,和滿臉悲傷絕望、跪在地上的雲歌。

  他沖上前去,抱起雲歌,想帶她走,卻發現她整個身子都在抖,她雙眼的瞳光渙散,整個人已在崩潰邊緣,嘴裡喃喃地說:「他死了,他死了,他也死了……」

  在這一刻,于安清晰無比地明白,這世上有一種人永遠不會殺戮,而雲歌就恰好是這樣的人。如果說劉弗陵的死是她心靈上最沉重的負荷,那麼殺死害死了劉弗陵的人並不能讓雲歌的負荷減輕,反而會讓負荷越來越重。如果孟玨現在死了,雲歌這一輩子也就完了,她會永遠背負著這個噩夢般的枷鎖,直到她背負不動,無力地倒下。

  于安伸手去探查了一下孟玨的脈搏,抓住雲歌喝問:「解藥!給我解藥!」

  雲歌癡癡傻傻地看著他,于安用了幾分內力,用力搖著雲歌,「孟玨還沒死!解藥,快點給我解藥!」

  雲歌的瞳孔猛然間有了焦點,緊緊地盯著于安。

  于安大聲地吼著,「他還沒死!」

  雲歌的手哆嗦著從懷裡掏出了一株開著白色小花的植物,想喂給孟玨,可在手碰到孟玨身體的刹那,她又突地收回了手。他害死了陵哥哥呀!我是個懦夫!我竟然連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她將那株藥草扔到孟玨身上,卻又完全不能原諒自己,一步步地後退著,驀地長長悲鳴了一聲,就向外跑去。

  閃電中,幾聲雷怒,鋪天蓋地的大雨傾瀉而下,雲歌在大雨中歪歪斜斜地跑遠了。

  于安想追她,卻又不得不先照顧孟玨。他扶起孟玨,先用內力幫他把毒壓住,看著白色的小花,十分不解,這不是他摘回來的鉤吻上攀附的一株植物嗎?當時沒多想,就順手一塊兒帶回來了。突然間,靈光一現,明白過來,世間萬物莫不相生相剋,此物既然長在鉤吻的旁邊,那麼應該就是鉤吻的解藥。

  忙把孟玨的嘴掐開,將草藥擠爛,把藥汁滴到了孟玨的嘴裡,隨著藥汁入腹,孟玨的呼吸漸漸正常,神志也恢復過來。

  于安把整株藥草塞進他嘴裡,立即扔開了他,無比憎厭地說:「吃下去。」說完,就跑進了大雨裡。

  在轟轟的雷鳴中,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在天空中劃過,如同金色的劍,質問著世間的不公,大雨無情地鞭笞著大地,似在拷問著世間的醜陋。

  雲歌在大雨中奔跑,奔出了孟府,奔走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奔出了長安城。

  天地再大,大不過心,她的心已無寧土,蒼茫天地間,她已經無處可去。

  宏偉的平陵佇立在黑暗中,無論風雨再大,它回應的都是沉默。

  「站住!」

  守護帝王陵墓的侍衛出聲呵斥。雲歌卻聽而不聞,依舊向陵墓闖去。侍衛們忙拔出刀、上前攔人,雲歌身法迅疾,出手又重,將幾個侍衛重傷在地後,人已經接近陵墓主體。

  大雨中,眾人的警戒都有些鬆懈,不想竟有人夜闖帝陵,侍衛們又是怒又是怕,忙叫人回長安城通傳,請調兵力。

  其餘侍衛都奮力攔截雲歌,雲歌漸漸情勢危急,一個侍衛將她手中奪來的刀劈飛,另兩個侍衛左右合逼向她,雲歌向後退,後面卻還有一把刀,正無聲無息地刺向她。

  雲歌感覺到後背的刀鋒時,一瞬間,竟然有如釋重負的安靜寧和,她凝望著不遠處的帝陵,心裡輕聲說:「我好累,我走不動了!」刀鋒刺入了雲歌的後背。雲歌本可以擋開前面的刀,她卻停了手,任由前面的刀也砍了過來。

  在閃電扭動過天空的刹那光亮間,于安看到的就是雲歌即將被兵刃解體的一幕。可是他還在遠處,根本來不及救雲歌,魂飛魄散中,他淚流滿面,滿腔憤怒地悲叫,「陛——下——」

  叫聲中,于安發了瘋地往前沖去,只想用手中的劍,殺掉一切的人,問清楚蒼天,為何要對好人如此?

  幾個侍衛猛地聽到一聲「陛下」,多年養成的習慣,心神一顫,下意識地就要下跪,雖然及時反應過來,控制住了下意識的反應,可手上的動作還是慢了。雲歌卻在悲叫聲中驚醒,她還沒見到他呢!現在不能死!力由心生,身形拔起,借著侍衛失神的瞬間,從刀鋒中逃開,幾個侍衛還欲再攻,于安已經趕至,一陣暴雨般密集的劍花,打得他們只能頻頻後退。

  雲歌避開刀鋒後,就立即向前跑去,大部分侍衛都被于安攔住,零散幾個守陵侍衛也不是雲歌的對手,雲歌很快就跑到了陵墓前,可突然間,她又停了下來,抬頭看著臺階上方的墓碑,似乎想轉身離開,好一會兒後,她才一步步、慢慢地上著臺階。

  當她走到墓碑前,看到一堆諡號中的三個大字:劉弗陵,她身子軟軟地順著墓碑滑到了地上,眼淚也開始傾瀉而下。她一直不想面對這一切,因為她的記憶只停留在,驪山上,他和她相擁賞雪的一幕。

  當時,他正和她說話,還要聽她唱歌,然後她睡著了,等醒來時,她就在古怪的驢車上了。她從來沒覺得他死了。在她的記憶中,他只是暫時離開,所以她從不肯聽任何人在她面前說他已經……死去。可是,現在,她終於不得不承認,他已經永遠離開了她,不管她哭她笑,不管她有多痛苦,他都不會再回應她,因為她的陵哥哥就躺在這個大大的土包下面,而讓他躺在裡面的兇手是孟玨,還有……她,若不是她給了孟玨可乘之機,陵哥哥不會中毒。而現在,她連替他報仇的勇氣都沒有,她殺不了孟玨,她殺不了孟玨!

  「陵哥哥,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雲歌的臉貼著冰冷的墓碑,卻若依在情人溫暖的懷抱,小聲地低喃著。

  「陵哥哥,我好累!我真的走不動了。我知道你想我繼續爬山,你說山頂會有美麗的日出,不見得是我本來想要的,可也會很美麗,但是我就是只想要你!我不想看別的日出!」

  「陵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爬山了?我真的爬不動了,我想閉上眼睛睡覺,夢裡會有你,即使你不說話,也沒關係,我就想一直睡覺,我不想再醒來……」

  「陵哥哥,你若知道我這麼辛苦,會不會心疼?你肯定也捨不得讓我去爬山了,對吧?你一定會同意我休息的……」

  ……

  不小心驚擾了帝陵的安靜都是大罪,何況來者還夜闖帝陵、殺傷侍衛。裝備精良的援兵已到,領兵的軍官看到于安一人站在臺階上,以「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阻擋著眾人。一個人竟然就鬧得他半夜從榻上爬起來,冒著大雨出兵?大怒下命令,若不能生擒,就當即格殺。

  于安雖然武功高強,可一個人怎麼都打不過上百的精兵。他邊打邊後退,漸漸地,已經退到了劉弗陵的墓前。

  他手握長劍、一人站在臺階上,將雲歌護在身後,阻擋住士兵們再上前。因為周圍不是玉石欄杆就是雕像,全都是陪伴帝王安息的物品,類似未央宮宣室殿內的龍榻、龍案,侍衛怕刀劍揮砍中傷了帝陵的這些物品,別到時候功勞沒賞,反而先降罪,所以出刀都有顧忌。雖然于安還能苦苦支撐,盡力擋住侍衛不靠近雲歌,但時間一長,他自己也已是強弩之末,身上到處都是傷痕,隨時都有可能命喪士兵刀下。

  領兵的軍官看到自己的部下被一個于安阻擋到現在,肝火旺盛,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操起自己的兩柄斧頭,一面向前沖,一面叫:「兄弟們,撂倒了他,回去烤火吃肉!」

  士兵們一看頭兒親自衝鋒,也都開始玩命地往上攻,于安再難抵擋,回頭叫雲歌,想帶著她逃跑。可雲歌閉目靠在墓碑上,好似什麼都聽不到。

  他匆匆後退,抓住雲歌的胳膊,想帶她走,可雲歌死死地抱住墓碑,喃喃說:「陵哥哥,我就在這裡,我累了,我不想爬山了……」

  于安一時間根本拽不動,悲傷無奈下,只得放棄了逃走的打算。看到臺階下密佈的人頭,正一個個擠著向前,他喟然長歎,沒想到這就是他的結局!他以為他要遵守在先帝面前發的誓言,護衛雲歌一輩子!他想著只要他大叫出雲歌是孟玨的夫人,或者霍光的義女,那麼即使是闖帝陵這樣的重罪,這些官兵也不敢當場殺害雲歌,可是……

  他回頭看到雲歌的樣子,想到劉弗陵的離去,突然握緊了手中的劍!今日,即使死,也絕不再和孟玨、霍光有任何瓜葛!

  無數士兵的刀像傾巢之蜂一樣圍了過來,密密麻麻的尖刃,在黑暗中閃爍著白光,一絲縫隙都沒有,連雨水都逃不開。

  「轟隆!轟隆!」

  雷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

  「嘩啦!嘩啦!」

  大雨越下越急,砸得大地都似在輕顫。

  平陵的玉石臺階上,兩道鮮紅的血水混著雨水,蜿蜒流下,從遠處看,如同帝陵的兩道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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