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二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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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過一處處人家,總會時不時地看到默默垂淚的女子,有白髮蒼蒼的老嫗,也有豆蔻妙齡的少女。只有孩童們還在快樂無憂的戲耍,大聲叫著「爹爹」或「大哥」,絲毫不知道也許這就是他們對爹爹和大哥最後的記憶。 許平君心沉如鉛,越行越沉默,當她們坐上馬車,啟程回宮時,她問道:「一人的千秋功業,也許需要上萬具枯骨去換,如果委曲求全,也許就可以避開戰事,陛下如此做,究竟是對是錯?」 雲歌也無法回答她的問題,沉默了很久後說:「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如那些商人所說『無強國則無民尊,而無民之榮耀則無國之興盛』,姐姐,難道你不希望說起自己的國家時,是驕傲地出口『我乃大漢人』嗎?我相信這些男兒願意為國而戰。既然已是必定,我們要做的不是問對或錯,而是問如何才能讓這些男兒無後顧之憂,讓他們的兒子和弟弟安安穩穩地長大,多年後,即使記不清爹爹和大哥的容顏時,也可驕傲地對別人說,我爹爹和大哥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是大英雄!」 許平君苦著臉歎氣:「你說話倒很有將門風範。」 雲歌微笑著搖許平君的胳膊,「笑一笑,人的精神氣是互相影響的,人家看到一個愁眉苦臉的皇后,肯定就更愁了!戰死沙場的可能是有,可衣錦還鄉的可能也很大呀!」 許平君擠了個笑,「滿意了嗎?」 雲歌「呀」的一聲,推開許平君,「好了!好了!你繼續愁眉苦臉吧!你這一笑,文人墨客哪裡還需要寒鴉叫、子規啼?」 許平君愁腸百結中,也被雲歌惹得氣笑起來。 剛行到城門口,就看人來人往、彼此推攘,擠得城門水泄不通。 因為許平君是微服私訪,並無專人開道,車馬難行,只得棄車步行,于安和富裕一前一後護住許平君和雲歌。 雲歌向一旁的人打聽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連問了好幾個人後,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原來在民間的厭戰情緒中,漸有傳聞說,漢朝現在無將星,根本不適合出兵打仗。以前有衛大將軍、霍將軍才能百戰百勝,霍將軍、衛大將軍死了後,孝武皇帝傾大漢國力,發兵二十萬,死傷無數,才勉強和彈丸之地的大宛打了個平手。這次又是發兵二十萬,打的卻是比大宛強大很多的羌族,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事情越傳越離譜,連兵營中的士兵都拿了朝中各個將軍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命,看他們是不是真正的將星。 面對羌族的彪悍騎兵,這仗還沒打,氣就已經泄了。為了鼓舞士氣,劉詢宣旨在城門面見百姓和士兵,聽說還會有娘娘出現。 看許平君一臉茫然的樣子,就知道她對此事一無所知,雲歌牽著許平君的手也擠在人群中等皇帝駕臨。 等了好一會兒後,一身龍袍的劉詢出現在城樓上,身邊伴著的娘娘是霍成君。自下往上看,劉詢高大威嚴,霍成君華貴端莊,如同畫中的神祇。 劉詢面朝著他的子民,朗聲分析著這場戰爭的重要性。 眾人剛開始還能凝神細聽,可後來聽到什麼西羌、中羌、烏孫、龜茲……這些名字離他們的衣食住行太過遙遠,很多人甚至從未聽過烏孫、龜茲這些國家。漸漸地,都心不在焉起來,反而開始關注起城樓上那些天神般的人。 「皇后娘娘可真好看!」 「那不是皇后娘娘!那是霍婕妤,以前我在霍大將軍府門口見過她上下馬車的。」 「聽說皇后娘娘出身低賤,哪裡能有這份貴氣?」 「難怪陛下沒有讓她一起來。」 「那當然,你以為人人都能母儀天下?」 …… 雲歌緊握著許平君的手,擔心地看向她,許平君強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可她發白的臉色述說的是相反的意思。 劉詢講完話後,並沒有收到預期的反應,百姓們雖然高呼著「陛下萬歲」,可他們的聲音裡沒有劉詢所渴望的力量,他的心不禁沉了一沉。這場戰爭,究竟有幾分勝利的希望? 霍成君看到劉詢的臉色,小聲說:「陛下,可否容臣妾對他們說幾句話?」 劉詢幾分詫異地點了點頭。 霍成君向前幾步,直走到最前面,她望著城樓下黑壓壓的百姓,脆聲說:「陛下為了這場戰爭,夜夜睡不安穩,日日苦思良策,這一切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大漢天下的安穩,所有百姓的安穩。本宮一個弱女子,不能領兵出征,為陛下分憂解勞,為天下蒼生盡力,本宮所能做的,就是從即日起,縮減用度,將銀錢捐作軍餉,儘量讓陛下為糧餉少操一份心,讓天下蒼生少一份擔子。」她一面說著話,一面將頭上的玉釵金簪,耳上的寶石墜子一一摘下。 百姓的注意力被霍成君的話語吸引,再看到她的古怪動作,全都眼睛一眨不眨。 「本宮的所有首飾全都捐作軍餉。如果一根金簪能免除十戶人家的賦稅,那麼它比戴在本宮的髻上更有意義。」 百姓們望著黑髮上無絲毫點綴的霍成君,心中生了感動。 「霍婕妤是個好娘娘。」 「是啊!」 「娘娘連首飾都不戴了,這仗只怕真的非打不可。」 「霍娘娘不但生得好,心眼也好。」 …… 低低的議論聲中,眾人對戰爭的厭惡好似少了一點,劉詢看到眾人的反應,讚賞地看了霍成君一眼,霍成君垂目微笑,樣子很是賢慧淑德。 許平君不願再看,拉著雲歌向人群外擠去。 人人都想往前擁,她卻往外擠,引得好多人瞪向她,一個許廣漢家以前的鄰居,失聲叫道:「許丫頭……皇后娘娘!」 如施了定身法,擠攘的人群突地不動了,紛擾的聲音也突然消失,人人都將信將疑地看向許平君。 那個鄰居想到剛才脫口而出的一聲「許丫頭」,雙腿直發抖,軟跪在了地上,一面重重磕頭,一面請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眾人實難相信眼前這個荊釵布裙、面容哀愁,挺著個大肚子的女子就是皇后,可看到那個男子下跪的舉動後,仍是一個、兩個,陸陸續續地跪了下來。在大家的竊語中,以許平君和雲歌為圓心,一圈圈的人潮,由裡向外,全都跪了下去,直到最後,整個城樓下,只有她們兩個站著。 許平君很想逃走,可眼前是密跪的人群,根本無路可走;想躲避,可人海中根本無處可躲,反倒將她凸顯了出來。她只能呆呆地站著,周圍是黑壓壓的腦袋,無邊無際,好似漆黑的大海,就要將她吞沒。恍恍惚惚中,她抬頭望向城樓:劉詢高高在上地立著,遙遠地俯視著城樓下發生的一切,臉容清淡,視線冰冷。 許平君臉色蒼白、手腳冰涼,她破壞了他的計畫!這樣的一個皇后娘娘如何能讓天下萬民去仰慕崇拜?如何值得大漢兵士去效忠保護? 霍成君滿意地笑起來,一邊恭敬地行禮,一邊高聲說:「還不去把皇后娘娘迎上來?」 一群士兵分開人群而來。 雲歌用力握了一下許平君的手後,向後退去,一面跪下,一面輕聲說:「姐姐,不要怕他們,你就是他們呀!誰規定了皇后就要華貴端莊?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知道你是個好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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