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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似乎霍成君想去拽霍光的衣袖,卻被霍光打開。她悲傷羞怒下突地吼起來,「爹爹可有當我是女兒?可曾真正心疼過我?爹爹裝出慈父的樣子,讓女兒在劉詢和劉賀中選,等試探出女兒的心思後,卻偏偏反其道選了劉賀。還有大姐,爹爹當年對她許諾過什麼?結果是什麼?你讓女兒怎麼信你?爹爹究竟隱瞞了我們多少事情?爹爹說劉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長安城外的山上種的是什麼?劉弗陵的病……」

  「啪」的一巴掌,霍成君的聲音突地斷了,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好一會兒後,她的聲音含糊不清地響起,「爹爹,女兒已經知錯!求爹爹原諒!爹……」

  霍光沉默了很久後才開口,低啞的聲音中滿是疲憊,「你走吧!我沒做好父親,也怪不得你不像女兒。」

  「咚咚」的磕頭聲,一遍又一遍的哭求,霍光卻再不開口。

  「吱呀」一聲,霍成君拉開門,捂著臉沖出了書房。

  雲歌軟軟地坐到了地上,臉色煞白到無一絲血色。

  「爹爹究竟隱瞞了我們多少事情?」

  「爹爹說劉弗陵的命由老天做主,那長安城外的山上種的是什麼?」

  「劉弗陵的病……」

  他們究竟想說什麼?為什麼要提起陵哥哥的病?霍光為了阻止霍成君未出口的話,竟然不顧霍成君的身份下重手打斷她!

  雲歌只覺得氣都喘不上來,似乎前面就是無底深淵,可她卻還要向前走。

  當年暗嘲上官桀養了個「好兒子」,如今自己的女兒、侄子有過之而無不及。霍光失望、悲傷攻心,坐在屋裡,只是發怔,忽聽到外面的喘氣聲,厲聲問:「誰?」

  正要走出屋子查看,看到雲歌立在門口,扶著門框,好似剛跑著趕回來,一面喘氣一面說:「我忘記拿披風了。」

  霍光看她面色異樣,心中懷疑,微笑著說:「就在那裡,不過一件披風,何必還要特意跑回來一趟?即使要拿,打發個丫頭就行了,看你著急的樣子。」

  雲歌拿起披風,低著頭說:「這件披風不一樣,是……是陵哥哥親手繪製的花樣。」

  她眼中隱有淚光,霍光釋然,一面陪著她出門,一面叮囑:「你如今已經嫁人,我看孟玨對你很好,他也的確是個人物。去世的人已經走了,活著的人還要活著。你的一生還很長,不能日日如此。你現在這個樣子,地下的人也不能心安,把舊人放在心底深處珍藏,好好珍惜眼前的新人,才是既不辜負舊人,也不辜負新人,更不辜負自己。」

  雲歌神情恍惚,容顏憔悴,對他的話似聽非聽,霍光只能無奈地搖頭。

  在馬車上候著的于安看到她的樣子,再聽到霍光的話,心內觸動,對霍光謝道:「多謝霍大人的金玉良言,其實這也是奴才一直想說的話。」

  雲歌對霍光強笑了笑:「叔叔,我回去了,你多保重身體。」

  霍光客氣地對於安吩咐:「你照顧好她。」

  于安應了聲「是」,駕著馬車離開霍府。

  雲歌回到竹軒後,卻站在門口發呆,遲遲沒有進屋。

  于安勸道:「在霍府折騰了半天,命丫頭準備熱水洗漱吧!」

  雲歌突地扭身向外跑去,于安追上去,「小姐,你要做什麼?」

  「我去找孟玨。」

  于安以為她心思回轉,喜得連連說:「好!好!好!那奴才就先下去了。」

  雲歌氣喘吁吁地推開孟玨的房門,孟玨抬眸的刹那,有難以置信的驚喜。

  「孟玨,你收我做徒弟,好不好?我想跟你學醫術。」

  雖不是自己期盼的話語,可至少意味著雲歌願意和他正常的交往了,不會再對他不理不睬。他微笑著說:「你願意學,我自然願意教,不過不用拜什麼師,若非要拜師,那你就拜我義父為師,義父如果在世,也肯定不會拒絕你,我就算代師傳藝。」

  雲歌感激地說:「多謝你!我們現在就拜師,明天我就來學,好不好?」

  孟玨豈會說不好?命三月設好香案,沒有牌位,他就拿一幅白帛,龍飛鳳舞地寫了「孟西漠」三個字,掛在牆上。

  雲歌面朝「孟西漠」三字跪下,恭敬地說:「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三拜。」一面磕頭,一面在心裡默念:師傅,我雖然沒見過你,但知道你一定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拜師的動機不純,你也許會不開心,但弟子一定會盡心學習,將來也用醫術去救人。弟子愚笨,肯定趕不上師傅的醫術,但一定不會做有辱師門的事情。

  磕完頭後,雲歌又將「孟西漠」的名字在心中默誦了一遍,從此後,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有個師傅了。

  孟玨看她磕完頭後,一直盯著義父的名字發呆,笑著提醒:「該給義父敬茶了。」

  雲歌接過他遞來的茶,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將茶水斟在地上。敬完茶後,依禮她就已經可以起來,她卻又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

  孟玨一面收香案,一面說道:「這回,我們可真成師兄妹了。」

  雲歌想想,也覺得緣分真是太奇怪的一件事情,她第一次看到金銀花琴時,還想過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雕出這哀傷喜悅並存的花,不想後來竟成了他的徒弟。

  她坐到坐榻上,說道:「你以後若有時間,多給我講點師傅的事情,我很想多瞭解師傅一些。」

  孟玨收拾完東西,坐到了她對面,點頭答應,「不過我只知道我跟隨義父之後的事情,義父從不提起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很多都是我猜的。」

  「我以後可以問我爹爹和娘親,等我知道了,我再告訴你。」

  「千萬別!」孟玨急急地說,「你要問,去問你二哥,他應該都知道,千萬不要去問你娘,你拜師的事情也不要告訴你娘。」

  雲歌很奇怪,「為什麼?他們不是故人嗎?而且應該交情十分深厚,要不然你也不會想利用……」她猛地吞下已到嘴邊的話,撇過了頭。

  孟玨的語聲很是苦澀,「正因為他們交情十分深厚,義父才不想你娘知道他早已過世多年,他怕你娘會傷心。」

  雲歌已經歷過生離死別,聽到那句「他怕你娘會傷心」,眼淚都差點下來,原來是這樣的,師傅他竟情深至此!

  「義父臨終前特意叮囑過三個伯伯和你二哥,你二哥因為義父離世,傷心難耐,當著你爹娘的面還要談笑正常、盡力隱瞞,可你娘和你爹豈是好糊弄的人?所以,他一半是性喜丘山,一半卻是為了義父,索性避家千里,你爹和你娘這些年來四處遊走,應該也只是想再見義父一面。」

  雲歌聽得又是驚又是傷,喃喃說:「只怕我二哥已經在我爹面前露餡了,我爹應該早已猜到了,他雖然陪著我娘四處亂走,但雪一崩,他就借機住在了裡面,因為他早知道,即使尋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了!」

  孟玨輕輕地歎了口氣,「上次我去你家提親,你娘問起義父,我就胡亂說了幾個地點,反正我是盡力往遠裡說,你娘還納悶地問我,『你義父去那些地方做什麼?』你爹卻只是坐在一旁靜聽,原來他早已知道。」

  兩人琢磨著一知半解的舊事,相對唏噓。

  這一刻,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都似消失,因為糾纏不清的緣分,彼此間有著別人難及的瞭解和親切。

  雲歌小聲說:「難怪我爹和我娘對我不聞不問的,他們是太相信師傅了。」

  孟玨很尷尬,也小聲地說:「本來你爹讓你三哥盯著點兒你,可我說我去追你,你娘和你爹立即就同意了,拜託我照顧你,想來他們雖然不願勉強你,可心裡一定很盼望婚事能成。」

  雲歌低著頭,默默地坐著,孟玨也是默默地坐著。

  燭火跳躍,輕微的「畢剝」聲清晰可聞,兩人的影子在燭光下交映在一起,孟玨忽地希望這一刻能天長地久。

  雲歌卻猛地站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回去了,明天等你下朝後,我來找你。」

  孟玨也趕著站起,「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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