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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孟玨的身體已完全康復。可他仍天天去雲歌那裡,若雲歌不理他,他就多待一會兒,若雲歌皺眉不悅,他就少待一會兒,第二天仍來報到,反正風雪不誤,陰晴不歇。

  竹軒裡的丫頭剛開始還滿身不自在,覺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說話都要多一重謹慎、多一份小心,可時間長了,受雲歌影響,孟玨在她們眼中和盆景、屏風沒兩樣,就是多口氣而已。

  忙活了數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製的藥丸制好,雲歌興沖沖地嘗了下,卻垮著臉將藥丸扔到了爐子中。沮喪地坐了會兒,又振作起精神重新開始配藥。抓著一味藥剛放進去,又趕緊抓回來,猶豫不決,皺著眉頭思索。

  孟玨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沒有察覺。突地,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她眼前,在每個藥盒裡快速點過,看似隨意,抓起的藥分量卻絲毫不差,一瞬後,藥缽裡已經堆好了配製好的藥。

  雲歌盯著藥缽生氣,冷冷地問:「你每次所做都不會免費,這次要什麼?我可沒請你幫忙,也沒東西給你。」

  孟玨的微笑下有苦澀,也許只能歎一聲「自作孽」。

  「這次免費贈送。」

  雲歌更加生氣,猛地把藥缽推翻,「我自己可以做出來。」

  孟玨無聲地歎了口氣,坐到雲歌對面,將散落的藥撿回藥缽中,「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作為交換。」

  雲歌不說話,只是盯著他。

  「你做這個藥丸給誰用?」

  雲歌回答得很爽快,眼中隱有挑釁,「霍成君。她已經喝了很久的鹿茸山雞湯,再不去掉異味,她遲早會起疑。」

  孟玨提起毛筆將配方寫出,遞給雲歌,「把這個藥方直接交給劉詢。」

  雲歌猶豫了下,接過藥方。

  「其實這個藥有無異味並不重要,這個藥若使用時間超過三年,有可能終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給你的藥,就是給霍成君用的,算時間也快了。」

  雲歌握著藥方的手開始發顫,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褪去,卻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肯放下藥方。

  「你報復了她,你快樂嗎?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彌補你一絲半點的痛楚嗎?」

  雲歌無法回答,只是手簌簌地抖著,孟玨忽地握住了她的手,「雲歌,我們離開這裡,你的心不是用來研究這些的,我們去尋找菜譜做菜,我現在可以嘗……」

  雲歌用力摔開他的手,一連後退了好幾步,臉色蒼白,語氣卻尖銳如刺,「我早就不會做菜了!」

  子期離世,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彈琴。自劉弗陵離去,雲歌再不踏入廚房,荷包裡的調料也換成了尋常所用的香料。

  孟玨如吃黃連,苦澀難言。她為他日日做菜時,他從未覺得有何稀罕;她為他嘗盡百苦、希冀著他恢復味覺時,他卻從未真正渴望過要去品懂她的菜。當他終於能品嘗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讓河山、千金換一味時,她卻已不再做菜。

  雲歌慢慢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你回去吧!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孟玨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門口時,頭沒回地說:「我明天再來。」未等雲歌的冷拒出口,他已經快步走出了院子。

  雲歌捏著藥方發呆,耳邊一直響著孟玨說的話,「終身不孕」,她應該開心的,這不就是她想要的嗎?霍成君所做的一切,罪有應得!可她竟一點沒有輕鬆開心的感覺,只覺得心更沉、更重,壓得她疲憊不堪。

  很久後,她提起毛筆,在孟玨的配方下麵加注了一行字:「此方慎用,久用恐會致終身不孕。」

  將藥方封入竹筒,火漆密封後,交給于安,「想辦法交到七喜手中,請他代遞給皇帝。」

  于安應了聲「是」,轉身而去。

  雲歌看著屋子裡滿滿當當的藥材,聞著陣陣藥味,只覺得很厭惡現在的自己,費盡心思只是為了害人!

  她猛地高聲叫人,幾個丫頭匆匆進來,聽候吩咐。

  「把所有的藥材都拿走。」

  丫頭小心地問:「夫人是說找個地方收起來嗎?」

  「隨便,扔了,收了都可以,反正不許再在這個院子裡。還有,藥圃裡的藥草也全都移植到別處去。」

  「是。」

  幾個丫頭手腳麻利地行動起來,一會兒的工夫,就將屋子中的藥草全部收走。一個伶俐的丫鬟還特意點了薰香,將藥草味熏走。

  坐在窗旁發呆的雲歌聞到薰香,神情迷茫,好似一時間分不清楚置身何處,唇邊含著一絲笑意,模仿著他的語調說:「這香的味淡,該用鎏金銀熏球,籠在袖子下,不該用錯金博山熏爐。」

  丫頭忙準備換,「這是宮裡賞的香,一直收著沒用,奴婢不知道用法,竟魯莽糟蹋了。」

  雲歌回過神來,神情黯然地說:「不用了,你們都下去吧!」

  幾個丫頭趕忙退出屋子。

  雲歌嗅著香氣,閉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總覺得屋子裡還有個人,靜靜地、微笑著凝視著她。

  如果一個人住在了心裡,不管走到哪裡,他似乎都在身邊。

  聞到曾經的香,會覺得鼻端聞到的是他衣袍上的味道;看到熟悉的景致,會想起他說過的話;晚上聽到風敲窗戶,會覺得是他議事晚歸;落花的聲音,會覺得聽到他嘆息……

  點點滴滴,總會時時刻刻讓人滋生錯覺,似乎他還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內,可驀然睜眼時,卻總是什麼都沒有。

  所以,我不睜眼,你就會還在這裡,多陪我一會兒,對嗎?

  香氣氤氳中,她倚著窗戶閉目而坐,一動不敢動。漸漸地,似真似假地睡了過去。

  四周彌漫起白色的大霧,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有她一人站在大霧裡,她想向前跑,可總覺得前面是懸崖,一腳踏空,就會摔下去,想後退,可又隱隱地害怕,覺得濃重的白霧裡藏著什麼。她害怕又恐慌,想要大叫,卻張著嘴,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只覺得四周的白霧越來越多,好像就要把她吞噬。

  忽然,一縷簫音傳來,是無限熟悉的曲子,所有的害怕恐慌都消失了,她順著簫音的方向跑去,大霧漸漸地淡了,一點、兩點、三點的螢光在霧氣中一明一滅,仿佛在為她照路。

  終於,她看見了他。白霧繚繞中,他一身青衣,正立在那裡吹簫,無數瑩瑩煢光,在他身周閃爍,映得他縹緲不定,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遠在天際。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麼近,雲歌又是歡喜,又是悲傷,心裡是萬分的想靠近,卻再不敢移步,只是貪戀地凝視著他。

  一曲未終,他抬起了頭,沉默地看著她。

  為什麼你的眼神這麼悲傷?為什麼?

  她一遍遍地詢問,他卻只是沉默、悲傷地凝視著她。

  陵哥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壞人了?可霍成君殺死了我們的孩子!我沒有做錯!我沒有做錯!

  你為什麼還這樣看著我?為什麼?

  ……

  「小姐!」

  「不要走!陵哥哥!不要走!」雲歌悲叫。可他的身形迅速地遠去、消失,她心底再多的呼喚都化作了虛無。

  她沒有睜開眼睛,只無限疲憊地問:「什麼事情。」

  丫鬟的聲音帶著顫,好似被雲歌的悲叫給嚇著了,「老爺派人來接小姐回府探親,說是家宴,想小姐回去團圓。」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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