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二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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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懷裡軟語細聲,過往的點滴趣事讓他笑聲陣陣,笑聲表達著他的歡愉。 當「雲歌」二字時不時融在往事中時,他仍在笑,可笑聲已成了掩飾情緒的手段。 許平君含淚央求:「陛下派的人應該妥當,可臣妾實在放心不下雲歌,求陛下派雋不疑大人負責此事。」 劉詢凝視著她,笑起來,起身穿好衣服,欲離開。許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腳下,「陛下,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派雋不疑去搜救。」 看著她陌生的嫵媚俏麗,劉詢一直壓抑著的怒火突然迸發。事不過二!雲歌愚他一次,連她也敢再來愚弄他! 「你是為雲歌而求?還是為孟玨所求?」 「臣妾……臣妾同求。」 劉詢腳下使力,踢開了她的手,譏嘲道:「孟玨和你還真是好搭檔。」 許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卻又迷迷濛濛地騰起了涼意,她爬了幾步,又拽住了劉詢的衣袍,「孟玨與臣妾是好朋友,孟玨自和陛下結識,一直視陛下為友,他為虎兒所做的一切,陛下也看在眼裡,求陛下開恩!」 劉詢冷笑著說:「朕看在眼裡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擔心朕已昏庸!你以為我不知道孟玨在背後搗的鬼嗎?他將我害進大牢,差點取了我的性命,還假模假樣地對我施恩。還有,你的未婚夫婿歐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傳仵作當你面再驗一次屍?」 她仰頭盯著他,在他冷厲的視線中,她的臉色漸漸蒼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劉詢大笑起來,「他倒也的確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該癡心妄想要娶你,否則也不會因毒暴斃。」 許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緊抓著他的衣袍,如抓著最後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劉詢微笑著說:「此事你比誰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嗎?還要問朕?」 她的手從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來越急,瑟瑟地縮成一團。 劉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這一點,就值得我敬你護你,可你……你毒殺未婚夫婿在前,計謀婚事在後。」他彎下身子,拎著她問:「張賀為何突然間要來給我說親?我以為的『天作姻緣』只不過是你的有意謀劃!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可以任你擺弄於股掌?劉賀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我雖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著你畢竟對朕……」劉詢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手越掐越緊,好似要把許平君的胳膊掐斷了一般,「……朕也就不與你計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幫孟玨,為了孟玨連朕都出賣!」 許平君泣不成聲,身子直往地上軟。 劉詢扔開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劉詢一甩衣袖,轉身出了殿門,七喜匆匆迎上來,「陛下去……」 「擺駕昭陽殿!」 「是!」 不一會兒,宣室殿似已再無他人。寬廣幽深的大殿內,只有一個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磚地上,間或傳來幾聲哀泣。 何小七輕輕走到殿門口,看著裡面的女子,眼中隱有淚光。 他走到她身邊跪下,將一件斗篷蓋在了她身上,扶著她起來,「許姐姐,不要哭了,陛下他已經走了,你的眼淚傷的只是自己。」 許平君看著他搖頭,眼淚仍在急落,「你現在可願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做宦官了嗎?」 何小七沒有忍住,眼中的淚滾了下來,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們已經都死了,我若不進來,遲早也……到了這裡,無妻無子,身家性命全系在陛下身上,陛下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麼事來。」 許平君嘴圓張,眼中全是驚恐的不能相信。 「皇帝是皇帝,他姓劉名詢,不是我們的大哥,也不會是姐姐認識的病已。」 許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漸漸地變成了認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來,走到鏡前坐下,慢慢地梳理著髮髻,慢慢地整理著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來求見過陛下嗎?」 「沒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絕望,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忽地抿唇笑起來。 「小七,你知道嗎?雲歌對我極好,她處處都讓著我、護著我。其實她對病已也有過心思的,可因為我,她就退讓了。我們被燕王抓住時,她讓我先逃,為了護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開殺手。可我對她並不好,我明知道她對病已的心思,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她為孟玨傷心時,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刻,我卻因為一點私心,讓她獨自一人離開長安,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何小七勸道:「只要是人,誰沒個私心呢?雲歌她也不見得對姐姐就沒私心。」 「我知道你們都以為她和劉詢在偷情。」許平君微笑著說,「可我知道她不會,這世上我也許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著許平君。 「自她和我相識,每一次有了危險,她最先考慮的是我,每一次我面臨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雖然她叫我姐姐,其實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顧著我。這一次我也終於可以有個姐姐的樣子了。小七,我能拜託你件事情嗎?」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餘你我,姐姐說吧!」 許平君輕聲叮囑完,何小七震驚地問:「姐姐,你確定?」 「我確定!」 「好!」 許平君見他答應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來,問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嗎?」 「我去昭陽殿,一切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許平君行到昭陽殿外,正對著殿門,跪了下來。殿內立即響起嘈雜聲,霍成君和劉詢已經歇息,聽到動靜,她不悅地問:「怎麼回事?」 服侍她的夏嬤嬤在簾帳外回稟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門,跪在了雪地裡。」 霍成君「呀」的一聲,從劉詢懷裡坐了起來,「趕快準備衣裝,本宮去……」 劉詢將她拽回了懷中,「睡覺的時候就睡覺,有人喜歡跪就讓她跪著好了。」 聽到劉詢的話,眾人心裡都有了底,全安靜了下來,該守夜的守夜,該睡覺的睡覺。 霍成君婉轉一笑,似含著醋意地說:「臣妾這不是怕陛下回頭氣消了又心疼嘛!」 劉詢笑著去摟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這裡,還吃這些沒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讓朕早為你折腰!」 霍成君閉上了眼睛,靠在劉詢肩頭,輕聲嬌笑著,心卻不知道怎的就飛了出去,冷雪寒林、懸崖峭壁,只覺得茫茫然,他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劉詢面上好似一點不在乎,可胸中怒火中燒,懷中的溫香軟玉、淺吟嬌啼竟只是讓他的心越發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飄著。 昭陽殿外的屋簷下掛了一溜的燈籠,光線投在飛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瑩剔透,襯著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樣子就如一個個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隨著屋簷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參差不齊地飄浮在半空。 許平君仰頭呆呆地望著昭陽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淚光。即使這般的美景,他都不會陪她一起欣賞了,縱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塵往事斷斷續續地從腦中閃過,只覺得天地雖大,餘生卻已了無去處。歐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玨嗎?那般的巧合,她卻簡單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處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對心底的陰暗。忽想起張神仙給她算命時說過的話,「天地造化,飲啄間自有前緣」,只覺意味深長,慢慢細品後,一個刹那,若醍醐灌頂,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這裡,哪裡就能看到這般美麗的景致呢? 若不是當年自己強行掬水,何來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歐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麼?她在當日費盡心機想嫁給劉病已時就已經種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隨機,其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與其為昨日的因自懲,不如為來日的果修行。 許平君微微地笑著,從頭上拔下簪子,以簪為筆,以雪地為帛,將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燈圖」勾描出來。一邊畫,一邊凝神想著該作一首什麼樣的詩才能配得起這如夢如幻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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